姚妈妈开了门,从屋里出来,看到江氏在门前站着,忙扶了上去。“二夫人来的这样早!虽入了春,但天还是冷的,怎不多加件衣裳?要是受了寒气,还不得把老夫人心疼死!”
竟自顾与江氏说笑,余下众人竟似全没瞧见。
夏氏也不在意,向林朝安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林朝安示意夏沫一同进去,夏沫无语,低头带着刘嬷嬷与紫芜进了福瑞堂的中堂。
福瑞堂是东厢房里最敞亮的三间,比夏沫的静辰轩大了一倍不止。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热气中夹杂着浓郁的熏香味儿,一股脑儿的钻进了夏沫的鼻子里,酥麻不已的感觉令夏沫极不自在。
低头揉了鼻子,夏沫复抬眼望去,一幅极大的万寿图挂在中堂的背墙上,绣金云纹缎的软垫整齐的摆在榻上,檀木的床榻隐隐透着些沉郁。靠窗放着的翘头案上两个镏金的瓶子里稀疏的插着几枝粉色梅花,在这色泽沉暗的屋子里甚是惹眼。
老夫人还在里间,没有出来。两个大丫头在屋里屋外忙进忙出,春意在里间为老夫人梳头,春梅正招呼着小丫头将盥洗器具收下去。
姚妈妈进了屋,就直奔里间,从掀起的帘子里,夏沫隐约瞧见一个穿着暗红锦缎勾勒宝相花纹对襟大袄的身影,满头的银丝间或夹杂着几缕黑色,镶宝鹿鹤同春金簪稳稳地盘住发髻,鬓间插着的孔雀金步摇显得富贵华丽。
还没见到正面,仅从背影看夏沫就知道这老夫人不是好相与的人。那挺直的背和保养得宜的手都给人一种凝重之感。
夏沫有点紧张,这毕竟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她,但暴露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夏沫静静的站在林朝安之后,借着他的身影偷偷观察每个人。
江氏从一进门就自顾的坐到了榻上,接过流云送来的热手巾擦了手,抱着手炉自在的坐着。从她细微的轻松的表情里,夏沫察觉到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意满。
这让夏沫心惊!
确定再看不出什么,夏沫将视线移到了夏氏那边。和江氏不一样,夏氏进门以来就一直站着。看众人的表情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上身穿着青缎掐花对襟袄,下面一条五色凌裙,解下斗篷的夏氏看起来更安静,安静的几乎让你忽略她的存在。从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夏沫看到了疲惫和。。恨意?再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静若死水。
身边的林朝安一直在看她,夏沫极力让自己忽略这道暧昧的目光。可江氏时不时的一瞟就令夏沫气得想骂人。林朝安,你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正在夏沫咬牙切齿的腹议林朝安时,一道清亮的嗓子打破了屋内的尴尬。
“祖母!孙女儿给您请安来啦!”伴着清脆的笑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迈步进了中堂。她穿着一件玫瑰紫牡丹花纹云锦长衣,高高的束腰将胸脯衬得鼓鼓的,外罩一件软毛织锦披风。年轻女孩特有的朝气使她看起来灵动通透。鹅蛋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弯的柳叶眉,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组成一张俏丽的脸庞。时兴的坠马髻将乌发高高挽起,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在耳边摇晃,显得娇俏可人。
这是林涵予独有的权利。整个林府只有她可以在福瑞堂大声笑闹。林涵予是林家唯一的女儿,只比林朝安小了一岁零九个月。自幼天真可爱,是老夫人的贴心小棉袄。虽然老夫人不喜欢夏氏,可夏氏的一双儿女,老夫人还是真心疼爱的。
林涵予今年及笄了,再过不久就要出嫁了。她在林家之所以有这么高的地位,很大程度上与她的未婚夫张志和有关。
张志和是礼部尚书张建沅的嫡次子,京中有名的大才子。与敏亲王世子周著(字嘉仁),太常寺卿卢兆辉之子卢晋(字信长),光禄寺卿付鸿飞之子付钟毅(字礼悦)并称五常公子,皆因他们四人便将仁义礼智信占全,且又都是书香世家,家风严谨,所以在京中颇有名气。
林家能与张家结亲也是有户部尚书胡茂的原因在里头。说来也简单,政治联姻。胡茂官声不好,一直有“钱串子”的臭名,而张建沅出身书香世家,几代文人雅士,是儒家的模范学生。
胡茂需要张家的好名声,而张家却也需要胡茂的金山银海。张家虽是文人也是要吃饭穿衣的,而越是高雅的文人越要有金钱的铺陈。张家人口众多,到了张建沅手里,多少有些入不敷出了。
自此二人一拍即合,可是问题来了,胡家没有女儿,张家也没有。却在此时林正卿待字闺中的女儿出现了。胡茂也不去计较林正卿的小心思,适当的恩惠才能让林正卿死心塌地的跟随他。
问名,纳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林涵予及笄了。婚期就定在今年五月十六,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林涵予这些日子一直被拘在房里绣嫁妆,今日也是实在不耐烦了,才找了请安的借口出得门来。偏巧就遇到了夏沫。
看到夏沫,林涵予就不高兴。本来全府只有她一个女孩,不说宠上天去,那也是如珠似宝的疼爱。自从这夏沫来了林府,情况就变了。祖母虽然讨厌她,却也经常提及。母亲就更怪了,对她比对自己都好,自己有的全分了一半她去。还有二哥,每日只盯着她看,全不像之前那般对她好了,现在竟是将稀罕玩意都送去了静辰轩。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看着林涵予一进门就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夏沫表示躺枪,极不文雅的耸肩,扭头转向帘子处。
“我的小乖孙女儿,快来,到祖母这儿来!”老夫人扶着姚妈妈的手从内室出来,移步来到榻前,缓缓的坐下后向林涵予招手。林涵予跟夏氏,江氏行礼后,越过林朝安径直走向老夫人。
姚氏年近花甲,宽额薄唇,颧骨突出,但气色红润,保养得宜。此刻扫过一眼立于她跟前的众人,拧眉颔首,“都有心了。”说着拉住林涵予的手将其搂进怀里,“可冻着了?底下的人太不晓事儿,出门也不知给姑娘暖个炉子。”老夫人瞥了一眼春月,春月立时跪倒,不敢求情。
“祖母,涵儿不冷。涵儿想早点见到祖母嘛,祖母别生气了!”
示意春月出去后,江氏开口道,“大小姐还是听老夫人的吧,这时节受了寒可不是闹着玩的。眼看婚期就近了,二婶还等着看漂亮新娘子呢!”江氏起身将参茶端到老夫人跟前,嘱咐道“娘,趁热喝了吧。”
林涵予听罢面上一红,不依道,“祖母,你看二婶,就会取笑人家!”
“哈哈哈,你二婶说得对!祖母也想看我漂亮的小乖孙女儿着嫁衣是什么样子。”老夫人笑着接过参茶,对江氏点了点头。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让林朝安有些不自在。他上前一步跪下行礼,“祖母在上,孙儿给您请安了!愿祖母松柏长青,福寿永享!”
老夫人扫了大儿媳一眼,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孙儿。朝安越来越像卿哥小时候了。“快快起来,我的乖孙,”说着转头对林涵予道,“淘气!还不给你二哥见礼。”林涵予轻哼了一声,说道“二哥哥现在只有沫儿妹妹,哪还有我这个妹妹!”
“胡闹!”砰地一声,茶杯被老夫人撂在了茶几上,几滴茶水洒了出来。二夫人低了头状似没有听到。下人们立在一边,不敢动静。
老夫人刀子一样的目光钉在夏氏身上,半晌才对林涵予道,“林府只有一个小姐,你哥也只有一个妹妹,那,就是你!我不希望再听到有谁说错话,记住了吗?”虽然对着林涵予,可老夫人的眼尾却瞟在夏沫身上,仿佛透过夏沫看到了王氏的影子,看到了那时的自己。太可恨!
夏沫没什么感觉,本来就不是林家人,更不稀罕当你们林家人。以为我还是只会哭的纸人吗?夏沫嗤之以鼻。正欲抬头,却发现林朝安紧握的右手微微的颤抖。
这,是什么情况?夏沫又向夏氏瞟去,看到夏氏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的表情,甚是怪异。无意中与江氏目光一对,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可能引了江氏疑心。暗怪江氏多疑,夏沫又重新做出了羞愤委屈欲哭强忍的样子。
老夫人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这番羞辱足以让夏氏郁闷几天的了。遂又恢复慈爱的样子,放低语气对林涵予说道,“乖孙女儿,不要怕,要是以后你二哥敢对你不好,尽管来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儿!”
林涵予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此时听了老夫人的话,复抬起头来,一张言笑晏晏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嗯!孙女儿记下了,以后可指着祖母给我撑腰哩!祖母可不许哄涵儿啊。”
夏沫看着林涵予的表演,暗暗感叹,古代人可真会演戏!
老夫人又跟林涵予说笑了几句,突然示意夏沫上前。夏沫走近了些,便立住。
“听说,你的刺绣不错。你在府上吃住,平日也是无事,不如绣面四季花开富贵临门的屏风,就当做送给大小姐的贺礼了,你看如何?”
你大爷的!你还真敢说!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会刺绣?夏沫一时没了主意,不敢轻易开口,怕一着不慎露出马脚,只能做出一副体弱头晕,不堪久站的气虚样。
“呦,瞧瞧这是怎么了?”老夫人不屑的道,“我这刚一开口,你就要晕倒,是不是我还请不动你啊?”
夏沫牙一咬,回道,“夏沫愿意绣!”
“那好,三个月后就是大小姐的婚礼,尽快绣好,不要误了时辰。”老夫人语毕摆摆手,“好了,就不留你们了,都回吧!”
众人齐声称是,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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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口,江氏转身停下,笑着道,“大嫂今日好生安静,莫不是身子不适?”说着欺上前来抬手欲摸夏氏的额头。夏氏侧身躲过,低声说道,“多谢弟妹关心,我无事。”
“大嫂就是客气,都是自家人,还说什么谢谢!那行吧,我就先回去了。”走了几步又扭头回来,“对了,大嫂,大厨房的刘婆子我把她赶了出去,手脚不干净。你不会怪我吧?”
“府里既是由你当家,一切你做主吧!不用跟我说。”刘婆子是夏氏提起来的人,虽然不是心腹,却也有几分忠心。不过江氏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瞧大嫂说的。那我就走了啊!不耽误你们,呃,叙旧。呵呵”二夫人带着流云流朱一行人慢慢的出了福瑞堂。
林涵予还想说什么,被夏氏瞪了一眼,不情不愿的回了自己院子。临走时还扭头白了夏沫一眼。夏沫看的很无语。
“母亲,沫儿妹妹,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和祖母商量,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去祖母哪儿了。一会再去给母亲请安。”又对夏沫说,“等得空便去看妹妹。”语毕急匆匆的往回走,几步就进了福瑞堂,不见人影。
夏沫和夏氏默默的走着,刘嬷嬷与紫芜她们在身后远远地跟着。
夏氏年轻时长得挺好,从林朝安和林涵予面上就能看出。刚满35的夏氏不应该这么显老。夏沫默默想着,也不开口。
“沫儿,到安和园来,我有话跟你说。”夏氏说完自顾先走了。
夏沫愣在那儿,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情况?有话跟我说?可我没话跟你说啊!我这个冒牌的,随便一说岂不就露馅了!
夏沫心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