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紫芜被藏进潲水桶里运出府去,夏沫长舒了口气。初冬的凌晨雾气很重,何况才刚到寅时。夏沫一夜未睡也没觉着困,摸摸受寒的胃,一路小跑回了阁楼。屋里很冷,原本狭小的房间突然变得空旷起来,夏沫甩出杂念,脱鞋上床寻思正事儿。
桂花是个牛人。
昨天夜里二人商量了一宿,夏沫就要求把紫芜弄出去,结果人一早就被送走了。想着桂花的条件,夏沫觉得自己也得拿出点手段,不然脸就丢大了。
紫芜失踪得有个由头,自己身边也得再学么个人。被子里渐渐有了热乎气儿,夏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真的累了。
因为有刘嬷嬷在手,林正卿对夏沫很放心。昨晚饭后警告了夏氏一番便去了小妾那里。今儿是早朝的日子,林正卿一大早就出府上朝去了。等到夏沫醒来,宋妈妈已经在阁楼外面喊了几声了。
见夏沫自己来开门,宋妈妈很奇怪。
“表小姐早,怎么不见紫芜那丫头?”
外面两个婆子提了热水进来,一个伺候夏沫洗漱,一个过去整理床铺。
“别碰那床!紫芜睡着呢。”夏沫扔了帕子,把婆子喝了出去。“走吧。姑姑不是等急了么?”
宋妈妈跟着出去,到了门口扭头看了一眼,夏沫急忙把门关上了。
正房里夏氏在主位上用着早点,林朝安请安之后也赖着不走,此时也正吃着。老夫人那的请安早就改成初一十五各去一趟了,两房虽未分家,却也不常见面。尤其是在林迁安出家之后,江氏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前街的铺子里,连矛盾都少了。
夏沫一进屋,林朝安就坐不住了。刚起身就听见夏氏说道“马车已经在大门上候着了,管家会跟你一道,今儿要是不把媳妇接回来,你也就不要回来了。”
“娘!”
“宋妈妈,送二少爷出去。”夏氏净了口,对着夏沫招手,完全不搭理林朝安。
“二少爷,请吧。”
“那儿子先出门了。沫儿,二哥回头再跟你解释。”林朝安投给夏沫一个歉意的眼神,袖子一甩跑了出去。
“姑姑早。”
“先用膳吧,”夏氏接过平安递来的瓷碗,亲手放到夏沫跟前,语气温和的说道“吃完再说。”
夏氏一直是个矛盾的女人,她可以有很多面,温柔的,冷漠的,慈爱的,自私的,软弱的,坚强的···夏沫想不明白就不再费劲儿,她早饿了!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就像等待发成绩单的时刻。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却又期待意外的惊喜。矛盾的情绪反而让夏沫放松下来,她目光在屋内逡巡,就是不看身边的女人。
清场有一会儿了,屋里一老一少两个姓夏的女人暗自叫着劲儿,谁都不开口。
看着比自己还淡定的夏沫,夏氏缴械了。
“沫儿,你恨我吗?”
恨么?
应该不恨吧?原主不是一个暴虐极端的人,虽然叫嚣着要报仇,可是看到夏氏还是忍不住亲近,对林朝安仍然充满爱慕,这样的女人心里是装不下仇恨的。
她所有的怨恨不满只针对夏沫而已,毕竟她在林府时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反倒是林家人的收留与照顾让她免于流落街头。何况,生前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死因蹊跷。
“姑姑这话从何说起?沫儿从没有恨过姑姑,相反一直得姑姑庇佑,沫儿心中十分感激。”
夏沫的脸有七分肖似乔氏,只余三分带夏家模子。之前年纪小没长开,如今眉宇间竟也有了英气,如此身姿挺拔的端坐着,夏氏仿佛又瞧见了儿时的哥哥—俊美的,温柔的。
攥过夏沫的手放在自己膝头,轻微的颤抖泄露了夏氏紧张地心情,她们姑侄俩太久没有亲近了。
“沫儿,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你一定奇怪姑姑为什么阻拦你和朝安在一起,今天,姑姑就告诉你原因,”说着起身到妆台屉子里拿出一摞书信,“这是前些年你娘给我写的书信。那时候大哥还在杭州任职,经常三五个月不回家。你呢,年纪又小又不爱说话,大嫂一个人心中烦闷,便时常给我写信。这日积月累的竟写了这么多。”
夏沫低着头一页页翻着信纸,有些纸张已经泛黄发旧了,字迹也有些晕染,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勾勒出一幅深闺女子独守空房,寂寞无眠的凄美画卷。夏沫不由的痴了,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乔若微其人不愧为人妻,却愧为人母。
“大哥大嫂感情极好,其实在你上头原本有个哥哥的,五岁那年意外去了。这事儿啊就成了你娘的心病,日日夜夜的痛。大哥那么拼命其实也是因为心里苦。这些事我日后再说给你听,你先看这个!”
夏氏抽出最下面一页,展开递给夏沫,只见上头写道“···你大哥这次出门恐怕是遇着大事儿了,他虽没说,我却心中不安。前几日回来拿走了银庄的存票,只说和妹夫寻么路子,到今儿也没个信···”
夏氏解释,“这是三年前大哥出事前的最后一封。”
夏沫了然,收了信纸反道“沫儿不懂。”
“你是不懂,你那么小又怎么会知道这人世间的险恶呢!姑姑都不知如今的决定是否是对的···这封信收到没多久,大哥就出事了!这些年我一直怀疑大哥的死与你姑父有关,只是没有证据···还记得半年前送你去田庄的林浩么?他是我的人。他在杭州查到了点东西···”
“当年你姑父撺掇大哥走私黑盐,放印子钱,大嫂和我都担心的不得了。三年前那次,大哥就是被他给骗了!说是有个赚钱的买卖结果却把大哥的全部家当诓了去,自己一个人跑了回来,大哥却被人打得昏迷不醒扔到了衙门口,我怀疑就是他找人干的!再后来就有人状告大哥以权谋私贪污受贿,大哥他···翌日就判了斩立决···”
夏氏抱着夏沫哭得很伤心,过了很久她才突然惊醒般紧地拽着夏沫,急切的解释,“姑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姑姑没有想到他竟是这种人···他竟是···竟是我的相公!沫儿,姑姑对不起你!姑姑不能让你和朝安在一起,姑姑不能让大哥死不瞑目!所以姑姑才这么对你,姑姑想让你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姑姑没有办法···姑姑恨不得杀了他···”
夏氏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也叫夏沫听了明白,她没什么好说的,这种狗血的剧情八点档天天演,她早猜到了。林家自上而下也没几个好人,所以,她是不是要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姑姑不要哭了,沫儿都明白。他是沫儿的姑父,姑姑的相公,二哥的父亲,夏沫不能要他偿命。可是姑姑,如今他用刘嬷嬷来威胁沫儿做他升官发财的踏脚石,沫儿不愿意!杀父之仇,沫儿无法去报,认贼作父,沫儿做不到!”
陈年旧账再翻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如趁机提点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来扭转局势。
“我懂我懂!姑姑不会让你受他摆布的,刘嬷嬷的事姑姑去办,我一定把她找出来还给沫儿!”
“沫儿多谢姑姑,不过人我就不见了,姑姑找个地方让她安享晚年吧。”黯然道“毕竟跟在沫儿身边太危险了!就是紫芜,沫儿都已经安排她离开林府了···”
夏氏先是愧疚后是震惊,“什么!你,你把紫芜放走了?”
打瞌睡的遇着送枕头的了,能不把握住么?夏沫正愁紫芜的离开没有好理由呢,夏氏就送上门了。
她抽抽搭搭的哭诉,“沫儿也是害怕啊!刘嬷嬷已经不见了,要是紫芜再出了事,沫儿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呜呜···”
夏氏急的在屋里转,“人送哪去了?什么时辰走得?要是被抓住了可怎么好?你这孩子胆子怎么就这么大?这可是逃奴,打死了你都不能怨的!不行,得赶紧派人去找。”
那怎么行!“姑姑你听我说!不能去找,万一姑父知道了一怒之下伤害刘嬷嬷怎么办?要是他先找到紫芜,紫芜就没命了!所以我们先瞒着,等紫芜逃远了再说。”
夏氏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她缓了口气,“昨晚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也不知道你会帮我啊?控诉一眼,继续低头做忏悔状···
“紫芜没有官凭路引,就算她逃出林府,又如何能逃出京城呢?她和刘嬷嬷的卖身契都还收在我这里,就连你的生辰八字都一并收在姑姑这儿,你都忘啦?”
“···它们都在我这儿···”
夏氏不解,“怎么会在你那里?”说着起身去拿床头大柜上的檀木匣子。
“呃,之前我趁你不在,自己拿的···”一进屋就喜欢到处寻么是夏沫的本能,顺手牵羊更是练得炉火纯青。早在夏沫计划离开林府时,就借故到安和园好几趟,当然每次都是挑夏氏不在的时候。
“你说什么?你---”
赶快换话题。“好啦姑姑,你快帮我想想公主的宴会怎么办啊?沫儿真的不想去,不能嫁给朝安哥哥,沫儿宁愿终身不嫁!”
夏氏被夏沫扯着袖子一阵晃悠的果然转移了注意,她愧疚的说:“你和朝安到真是可惜。长辈造的孽却要你二人承受,姑姑也是不忍。不过如今朝安已经娶妻成家,沫儿,你答应姑姑,不要再和朝安来往了,行吗?”
夏沫在心里嗤笑一声,‘对不起我’说得好听,不过是怕我日后飞黄腾达了回头来报复林家,先用这招跟我坦白,男人在面上威胁逼迫,女人在私下以亲情相压!黑脸白脸全特么唱齐了!
怪不得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夏千雪,你已经从骨子里打上了林家的烙印:自私自利,冷血无情!
你不仁我不义!所以她说,“姑姑,你这是逼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