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两遍才缓缓起身,她舀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水汩汩流进杯里,清澈见底酒香四溢。递上酒杯,微微一笑道“这杯酒夏沫敬姑父!一谢姑父收留,三年前若无姑父施以援手,夏沫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这救命之恩夏沫当报!”
这丫头上道!接过酒杯的时候,林正卿感慨以前实在是太忽略夏沫了。
众人停下不怎么专心的进食动作,都盯着夏沫,看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夏沫优雅地抄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同样端在手里。
“二嘛,要谢姑父衣食之情,三年来夏沫吃穿用度无不精细全赖姑父疼惜,这养育之恩夏沫当报!至于这三么?今日姑父这一席话实为夏沫着想,夏沫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有一杯水酒聊表心意,姑父,请!”以袖掩口,一饮而尽。
“好!好!”林正卿被夏沫一通马屁拍的浑身舒坦,心里竟生出一股遗憾,咋就不是自个儿闺女儿呢?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苗子!
饮毕,夏沫接道“姑父的深谋远虑夏沫万分钦佩,也希望姑父能够得偿所愿。不过···”
林正卿直觉他不喜欢夏沫的‘不过’,但他今天愿意听她说完,所以他动了动身子,没有打断。
“夏沫生性鲁莽,资质愚钝,恐怕会误了姑父的大事。若真是如此,夏沫万死难赎其罪。何况东郭与狼前车之鉴,姑父,你真的敢让夏沫进宫吗?”
夏沫似笑非笑的睥睨着林正卿,她前头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这一句更有说服力。看来,效果还不错,林正卿坐不住了!
墨翟是夏沫的贵人,这她必须承认。有了墨翟的保证,夏沫早就不打算进宫涉险了。她回京一方面是为了等通灵大师,一方面也是她真的想为原主讨个公道,毕竟她活着,而对方却要死了。相处这么久,又共用一个身体,何况也可以说她是自己害死的,夏沫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至于最后一个理由嘛?听说睿王府就在京城···
“你!混账!”林正卿气的把酒杯往地上一掼,砰的一声,白瓷杯四分五裂,碎片斜下里飞出,“啊!--”伤到无辜了···
宋妈妈一使眼色,受伤的丫头就被“扶”了出去。夏沫挺着背脊站得笔直。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老夫?夏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跟老夫作对?你还嫩了点!”林正卿怒极反笑,咧嘴一哼,睃了夏沫一眼。
夏沫见林正卿胜券在握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姑父言重了。夏沫只是有言在先,以防不测罢了。既然姑父执意如此,夏沫,恭敬不如从命!”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夫倒是没有看错人。不过,未防你唬弄老夫,你便以父母之名,立个誓吧!”
“···姑父,你这是强人所难!夏沫不能保证中选!”
“砰”一个荷包丢了过来,这是?
“如此,便可以保证了吧?”林正卿狞笑着,一副‘人质在手天下我有’的张狂劲儿。
刘嬷嬷!
夏沫攥紧荷包,憋下涌到嗓子眼儿的腥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夏沫保证。”
小丫头片子,老夫还治服不了你?林正卿仿佛看到了自己官居一品的美好未来,他心想也不能闹得太僵,打一棒子也得给颗甜枣不是?
“这才像话。只要你乖乖听话,姑父保证,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大厅里灯火辉煌,屋外却阴云密布。众人心里都不好过,压抑的喘息声让这个夜晚蒙上了浓浓的阴霾。
饭桌上的佳肴早已凉透,精致的雕花让夏沫有种错觉,好像她又站在了当年毕业的散伙宴上,被逼着去祝福那对狗男女。当时她是怎么做的?甩了耳光?还是泼了酒?或者又懦弱的哭了?
善良的人之所以善良,不是因为她不想邪恶,而是因为她软弱,没有胆量罢了。这么说可能有些极端,但夏沫就是这么想的。被误解,被欺负,被出卖,她能给自己耳光却不敢去质问伤害者,她一遍遍的拷问自己,为什么学不会狠心?为什么不去报复?
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学生时代的沉默寡言被职场的利刃一点点撕裂时,当利益最大化成为行事准则时,她,早已经面目全非了。
原本以为穿越是新生,是自由的呼吸,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落后就要挨打’这,就是真理!
林正卿拿刘嬷嬷来威胁夏沫,夏沫可以不去管她的死活,但她却受不了自己一直处于劣势,随时可以被牺牲的生存状态。她要活得有尊严,要像个人。
所以,林正卿,你死定了。
回到阁楼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紫芜忍不住了。“姑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爷会有嬷嬷给你做的荷包?嬷嬷去哪了?”
无知是一种幸福,但显然今晚夏沫不想让谁在她面前表现幸福。所以她说:“紫芜,你还要天真到什么时候?林正卿拿刘嬷嬷当筹码威胁我听命于他,你都看不明白?你和刘嬷嬷不喜欢现在的我,还商量着怎么把我除掉吧?如今在我面前装的什么都不懂,有意思么?”
人就是这样可怕的动物,当它受到伤害时往往以伤害他人来转移自己的疼痛,很自私不是么?可它却是最真实的,因为疼痛会让人成长,让人学会带给别人痛苦。这就是施与受的循环。
紫芜显然不能接受夏沫犀利的言辞,所以她哭了,“姑娘,你说什么!你怎么了?呜呜···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紫芜没有!紫芜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啊!呜呜···姑娘,你相信我···”
迁怒的快感并没有来,夏沫心里也不好受,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嘴,“行了!收起你的鳄鱼眼泪!我不管你有没有想过害我,我都不想要你了。你走吧,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这是主仆第一次吵架,当然也是最后一次。夏沫从箱笼里翻出紫芜的卖身契和廊坊的假户籍扔给紫芜,“你在我身边只会和刘嬷嬷一样拖累我,识趣的就自己走,不要让我当恶人。你最好小心点,要是让林家的人抓到又来威胁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走!快点走!”
瞧,她的本性就是这么恶劣。
不要把她想得多高尚,她不是担心紫芜会出事,她是真的觉得一个人更方便。没有牵绊,没有负担,不用对谁负责,更不用再伪装自己,多好!
紫芜吓坏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地上,涕泪横流的爬到夏沫脚边乞求,“姑娘,你不要吓紫芜,紫芜不走!紫芜答应过夫人,绝对不会离开姑娘的!”
砰砰砰---
门外有人!
夏沫眼睛一瞪,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嘘!紫芜立即噎住。主仆二人心惊胆战的挪到门边,就听见从门缝里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
“夏姑娘,是我,你把门开开。”李贤媳妇!在夏沫的眼神下,紫芜胡乱的擦干脸上的眼泪,不敢再哭。
吱呀--桂花手脚麻利的蹿了进来,反手又把门扣上。
“···王,王姐?”眼前面容憔悴的老妇竟是半年前风光无限的李贤媳妇?夏沫震惊。
“看来王姐过的颇不如意。”
“全拜夏姑娘所赐!”桂花自顾坐到矮凳上,语带怨恨的盯着夏沫。而紫芜则在另一头警惕的盯着来人。
夏沫也返身坐下,“王招娣,你来我这里是预备要翻旧账的么?找错人了吧?罪魁祸首可都在下头等着你呢!与我何干!”
今晚冒险前来可不是为了找人吵架,桂花主动换了话题,“夏姑娘,我想知道宝儿的下落!他在哪?还好吗?”我什么时候能见他?最后一句桂花埋在心里。
“你知道了又怎样?难道还能见他不成?”
这半年在林府忍辱负重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所以桂花有把握,“只要夏姑娘答应,我自然能去见他!”
夏沫从来不敢小看这些古人,尤其是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她自认不是对手。“有什么目的直说吧!”
“想必夏姑娘已经见过老夫人了吧?她是不是变化很大?是不是就快死了?”
夏沫挑眉,“是又如何?”
桂花诡异一笑接着说道“大少爷没有成亲反倒出家当了和尚,这是不是对二夫人最大的打击?”
夏沫渐渐听出了眉目,“这都是你干的?”这要都是真的,夏沫就真的佩服眼前这个黑丑女人了。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给敌人最大的反击,她绝对是个狠人!
紫芜捣着嘴,在一旁直抽气。
“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我也知道‘恩人’和‘仇人’的分别,夏姑娘,你是想做我的恩人呢?还是仇人呢?”
尼玛!一个晚上连着被两个人威胁,夏沫已经出离愤怒了,所以她笑了,笑得很‘温柔’。
“王姐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么?我夏沫是什么人,王姐还不知道么?言必行,行必果!王姐放心吧。”
“夏姑娘果然爽快!好,我就不绕圈子直说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她指了指福瑞堂和二房的方向,“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她又指向正门的方向,然后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联手!”
人才啊!
一个大字不识的古代女人竟让夏沫看到了现代女性的自信与聪慧,她不禁浑身一颤,从脊椎骨升起一阵阵战栗。同类的气息扑面而来,夏沫兴奋的沉醉,尼玛,终于有个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