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烛火辉煌,彩屏张护,男左女右,各自依长幼尊卑而列。
老夫人到正厅的时候,除了林正卿不在厅里,大房二房的人都到齐了。
老夫人扶着姚妈妈在主位坐下,众人齐身行礼。
看着下面一众子孙,老夫人稍感安慰。长子一家儿女双全,次子也是夫妻和顺,家和万事兴啊!
两个媳妇陪着说了一会话,林正卿才匆匆走了进来,也不及换下官服便直奔老夫人跟前。
“母亲,您今日身子好些吗?儿子听管家说母亲今日又受了刺激?”
一眼撇过夏氏,语气阴郁。
老夫人就着林正卿的扶过来的手,入了席位。坐定之后才道“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不济,现已无事,不必再提。都坐下,我有话要说···”
众人一一入座,屏息静候。
老夫人颜色肃正缓缓说道“今日叫你们聚于此处是因我有两件事要宣布!这头一件事我已让姚妈妈办妥了,明日一早送了表小姐去天京的庄子上养病。再过两月府里便有喜事,留她在此终归是不妥。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要再提了!”
见夏氏闻言低下了头,老夫人稍敛了神色。
“第二件事也是往年惯例。清明快到了,今年府里多是非,我早些启程到寺里去,为林家祈福。你们不必多言,我已经决定了。大姑娘的亲事我自然会回府,你们放心!行了,都别楞着了,开饭吧。”
摆手让下人上饭,老夫人勉强着吃了。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跑了进来,林正卿脸色一变正要发火,江氏抢先开口“大胆奴才!还不快滚出去!扰了老夫人仔细你的狗命!”
没想那婆子连滚带爬退回门槛上,“老夫人,府里有人染了天花,怕是不行了!”
众人听了心下一慌,面面相觑。
“掌嘴!府里哪来的天花!只是表小姐生了病症,要几个人伺候。都一道送去庄子上!要是表小姐不好,她们也别回来了!明日一早,赶紧送走!”
老夫人强撑着说完已是倦极,简单用了些便由姚妈妈扶着回去歇下。
林正卿送了几步,回到席上,脸色阴沉,不发一言。示意管家把下人都赶了出去,才起身来到夏氏跟前。
还未等夏氏起身,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夏氏受力不过跌坐到地上,发髻散乱看不见表情。
林朝安和林涵予忙要过去相扶,只听林正卿喝道“站住!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任性,在府里发疯撒野是不是?老夫人病了,不知在床前尽孝,一味惹是生非,都当林府无人能治你们了是吗!都给我听着,老夫人三日后一离府,你们两个就给我跪倒祠堂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林管家,你给我看好了!”
如今朝上左右丞相斗得厉害,胡茂也多有牵连,林正卿正烦躁不安,回到家里又听老夫人气的病倒,哪里还忍得下去。
林正卿喝住了两个孩子,慢慢蹲到夏氏跟前,一把擒住夏氏下颚,冷冷说道“日后若是再不安分,我就休了你,带着你的嫁妆滚回夏家去!”
说完手一松,甩了夏氏在地上。转身又对江氏警告,“府里的事尽快处理好!若是再有下次,你知道后果!二弟,跟我到书房来!”
语毕掸掸官袍,出了饭厅。
林正言拍拍江氏,紧随而出。留下一屋男女,敢怒不敢言。
林迁安静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出声,只一味低头吃饭,此时见众人散去,才缓缓抬头,露出一抹苦笑。
翌日一早未到卯时,刘嬷嬷便进来唤醒夏沫,帮她洗漱穿衣。
从前天开始,夏沫就悄悄地服了巴豆,这两日人已有些虚脱,昨日晚间,江氏又亲自过来送了‘补药’。
夏沫虽知道凶多吉少,仍咬牙喝了,换来江氏放心的一笑。
紫芜昨日服了药,症状已显,今天脸上发的更加严重,只得用纱巾围了严实。
府外的马车已来催了几遭,夏沫拖拖拉拉好似不愿离开。
江氏昨晚就叮嘱夏沫,今日不用去上房辞行。刘嬷嬷也早已和宋妈妈通过信,知道这次送行的二人中,有一个是夏氏的人,上路便知。
说起来还的感谢林正卿,若不是他昨日一通脾气,夏氏还死不了心,做不出违逆的举动。
听宋妈妈说,这个小厮出府还有要事要做,让夏沫找个机会放人离开。夏沫自然满口答应。
看似拖拉,实则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早几天前,夏沫就叫紫芜打点妥当,今日不过是将一些用过的东西尽数毁了,不便烧掉的也早包起来在院中挖坑埋了。
夏沫自来喜欢留点退路,说不定还会回来,反正也带不走,不如埋了。
财物早已贴身藏好,舀着几件换洗的衣裳,夏沫扶着刘嬷嬷的手便出了静辰轩,行至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眼里情绪翻涌,久久不语,在紫芜的提醒声中,踏步离开!
到了后门,开门的婆子早跑的不见人影。谁叫表小姐得的是天花呢!
至于暗处的那些眼睛,夏沫是顾不得了。
春季的清晨还带着浓重的雾气,一驾青灰色马车,在门外伫立。拉车的马儿似有些不耐,喷着气只哒哒的踏蹄。
一前一后两个男子看着都挺稳重。
只前边宽脸汉子低头喊了声‘表小姐’,后边那个眉眼上挑,丰嘴厚腮的汉子,竟好像没有看到一般,闻声转到车那边去了。
夏沫一见便笑了,很好。
先和刘嬷嬷进了车内,又返身拽了紫芜上来,夏沫才慢慢打量了起来。
车内布置得很简洁,青色帷幔糊在车厢四周,里侧放了几床被子和洗漱用具,一个小几子靠在一边,上头摆着一包吃食,几个坐垫随意仍在车里。
一眼望尽,车内没有一点银钱。
看来这一路上都要看外头那两人的脸色了。
想着夏沫撩开车帘,轻声对赶车汉子谢道“这一路要麻烦两位大哥,不知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宽脸汉子似有臊意,躲了两步,“小人是张旁,马房的把式,那位是林浩,是林管家的侄子···”
“你说自己就好,带上我作甚!拖拖拉拉,到底走是不走?”林浩很有些不满的抽了马儿一下子。
夏沫笑的更柔了,声音听着像掐出了水般动人,“叫两位大哥久等,是我的不是。但烦请二位大哥稍待,还有一位马上就到。”
语音未落,就见李贤媳妇抱着儿子一脸泪痕的跑了过来,赶到车前把孩子交到了刘嬷嬷怀里,急退两步跪倒在地。
“求姑娘怜惜!救我儿一条性命,奴婢来世做奴做马以报姑娘大恩!”
青石板的地面,坑坑凹凹的还残留着雨水,墨绿的苔藓从地缝里爬出来,粘到李贤媳妇的膝盖上。
夏沫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对她点点头。
摆手让车夫启程,放下车帘,进了车里。
达达的马蹄,在冷清的街道上行了很远,紫芜悄悄趴在夏沫耳边说道“她进府了···”
进府?
好!
进府才好!
小宝正睡得酣熟,流着口水窝在马车里侧,刘嬷嬷正小心的护着。
夏沫突然感到一阵困倦,靠着车厢慢慢昏睡过去···
林府大门上,林朝安一巴掌抽在小厮身上,尤不解气,又狠踹了两脚,骂道“你混账!昨夜我便嘱咐你,一定要早些叫我起来。可你看现在已是什么时辰!表妹一定已经被送了!我···我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你如此不会办事,我要你甚用?林管家!”
林朝安叫来在一旁静默的管家,气咻咻的说道“这个下人误我大事!林管家你把他拉倒别处去,别在我跟前碍事!”
林管家颔首应下,示意下人把小厮拉走。
想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二少爷,表小姐卯时就坐车离开了,而且女眷不便走正门,是从后门启程上路的。此刻已近巳时,二少爷该去书院了···”
“···”
夏沫的离开,暗中有无数人注视着,姚妈妈就在老夫人的要求下,亲眼见人上车离开,才回的福瑞堂。
老夫人一见她就问“人怎么样了?”
姚妈妈心下叹息,“看着青白虚弱,像是瘦了不少,脸上红肿是下去了,可是嘴唇发紫,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好···那就好···我不能让她死在府里,太晦气!这药虽然见效慢可是却十分灵验,不出十日,她必吐血而亡。那时也已到了天京,正好烧了埋在树下,化掉怨气!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林家再不要出什么事了···”
但愿吧!姚妈妈暗想。
江氏听了流云的回复,也放下一桩心事。
不管夏沫是真病假病,既已吃了她的药,那便休想再活命。这番离府之日就是她命丧之时!
但愿林家就此平静,她也不用再害人性命。早些为迁安选门亲事,她也好为自己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