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月,许是春天到了,林府的丫头们一改往日的低调,纷纷换了娇艳的春装,竟然将倒料峭的春寒压得抬不起头来。不过这几日林府下人之中却多有口角,竟累得几人受伤!
先是老夫人院里的一等丫鬟春意在小丫头桃枝推搡下磕破了额头,后又有二少爷房里的春若被发现与小厮鬼混,打了半死发卖出去,到最后大小姐身边的春月竟被老夫人指了二少爷做了通房!一众眼花缭乱的骤变,看的紫芜嗔目结舌,大为不解。
静辰轩的内室里,紫芜双手灵活的在夏沫头上忙活着,不一会一个爽利的大辫子便绑好了。夏沫左右偏头瞅了瞅,很是满意。紫芜就是手巧!平日里打穗子,结绳络快的惊人,这要是在现代就是一门手艺啊!
“姑娘,你说最近府里是不是犯小人啊?怎的那么多是非啊?”紫芜见夏沫摆手不愿意搽,就又把头油收进了梳妆盒里,边收拾边道。
“紫芜有变聪明哦!府里是犯小人了,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夏沫起身整了整上衣,挽了袖口来到厅里。
这两日许是季节转变,刘嬷嬷身子不爽利,夏沫便没让她来伺候。50多岁的人了,还要继续做伺候人的活计。夏沫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即便让其赎身,刘嬷嬷也无处可去,况刘嬷嬷也不愿离开她。
“姑娘说的奴婢听不懂。”紫芜把饭食从食盒里取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又是清一色的白粥小菜,一碟豆糕连点热乎气儿都没有!这几天不知怎的了,静辰轩的伙食一日差过一日,甚至连冷的也送了来!
夏沫倒是很淡定。能不淡定么?连着三天吃青菜白饭,嘴里都淡出鸟了!
一堆问候老夫人全家的话在夏沫脑子里成滚动状播出,只把气撒够了才堪堪止住。夏沫知道这是老夫人在整治她,怕她对二少爷娶亲不满。切,稀罕!
坐在小桌前,夏沫泄气般摆摆手让紫芜也坐下。紫芜听话坐下,抬手给夏沫盛了白粥。“姑娘快吃,不然又凉了!”
夏沫接过碗,连扒了两口,一边夹菜一边道,“紫芜,我跟你说,府里最近这些事儿,罪魁祸首就是老夫人!”见紫芜吃惊地瞪大了眼,夏沫含糊不清的说道“紫芜你多留心着点,要是听到沈妈妈的消息速速来告诉我!我有事儿要询问她呢。”
“噢,好的姑娘,奴婢会、、、嗯、、‘完成任务’的!”舀着新学到的名词,紫芜自信满满的保证。
“说得好!我相信紫芜一定会越来越厉害的。”肯定和鼓励常常能激发一个人潜能。现在的紫芜已和之前大不相同了,更自信也更漂亮。夏沫相信不久的将来紫芜会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古代女性!一定会的!
最近几日的变故夏沫看在眼里,虽能明白却也不寒而栗。这是一个生而不平等的世界,即便前世看了无数小说,夏沫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只是一个通房之位,就让几个妙龄少女为之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有人设局,有人入瓮,有人看似风光,有人命丧黄泉!
多讽刺!前世今生都如此一般,事实残酷,真相伤人!只要有人便难免倾轧,为达目的便不择手段!
林府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老夫人写了剧本,众人各怀心思,配合了来演,即便这戏,一演就是一生!
夏沫不想再演戏,重活一次应该有些不一样的经历,才不枉此生。要离开!要尽快离开!
与夏沫的急切不安相比,沈妈妈这边也不好过。今日午后趁着老夫人没有歇觉,沈妈妈酝酿了满肚子的说辞到了福瑞堂,求见了老夫人。
开始老夫人见了她还神色平静,语带关切的与她说了几句话。待她惶惶提出想离府归家之时,老夫人脸色一变,冷冷的目光一扫,竟吓得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妈妈,我待你不薄啊?允了你媳妇的差事,给了她脸面,大爷也许了李贤到了铺子里帮忙,你,就是这样,报、答、与、我?嗯?”老夫人慢慢俯下身子,将脸贴到沈妈妈面前,缓缓说道。
沈妈妈心里一紧,立马扑倒在地,嘴里哭喊道“老夫人,奴婢错了,奴婢想差了,奴婢是叫猪油蒙了心,才胡思乱想啊!奴婢不敢了,求老夫人宽宥了奴婢这遭!”哐哐的磕头声只听得屋里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想岔了?哼!我看你是叫猪油蒙了心,竟分不清谁是主子,谁是下人了!啊?”老夫人啪啪几声拍的小茶几直响,厉声喝道,“你是仗着这些年我宠着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是吗!竟敢到我面前来说嘴?你是不是觉得我老糊涂了!由着你摆布啊?”
沈妈妈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奴婢、、、奴婢、、、知错了!求、、、求、、、老夫人饶命!”
“来人!拖出去打!打到她知道谁是主子为止!”老夫人一声令下,屋内几人便慌忙动了起来,姚妈妈此时也顾不得往日与沈妈妈的交情,忙唤了婆子来院中,摆上条凳,示意婆子把瘫软在地的沈妈妈架到了条凳上,两个婆子拿了木片一左一右的动起手来。一时间福瑞堂中只听到沈妈妈凄厉的痛呼!余下仆妇皆噤若寒蝉,心颤不已。
趴在条凳上的沈妈妈虽嘴上叫得凄惨,心里却明白动手的婆子是留了情的,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妈妈了解老夫人,可能比老夫人自己还了解。老夫人一生好强,自负顽固,任何事都不能逆了她的意,却偏又眼盲心糊,这些年自以为府中一切尽握于手,却不知实被江氏玩弄于鼓掌之上。如今既已打了她出气,便不会再要她的命。沈妈妈只怕江氏听到消息会起疑心。
也是她太草率,自以为老夫人会看在她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放她一马,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今日这般动静怕是不出片刻便阖府皆知,她是再没有脸面留在这府里了!只不知老夫人会把她打发到哪里?
心里想着,嘴上却越发凄惨的喊叫起来,不过她毕竟年纪大了,这一顿板子也是要了她半条命!到最后声音也渐渐小了,呜咽几声昏了过去。
老夫人对姚妈妈抬了下颌,姚妈妈颔首应下,出了门子对左右吩咐道,“抬下去,关进柴房,叫李贤媳妇来照看着,不要叫人没了!”暗中使了眼色给抬人的婆子,见其明白后便转身回了屋里。对兀自生气的老夫人劝慰道,“老夫人多保重身子要紧,不要与那混人一般计较,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旁人看了笑话!”姚妈妈不愧是老夫人身边之人,这话一下便说到了点子上。
老夫人一听,脱口喝道,“她敢!”稍敛了怒容,犹自不忿,对姚妈妈道,“我对她不好吗?竟还想背叛于我?可恨!”
姚妈妈暗腹‘在您手下讨生活也确实不易’,嘴上却道,“老夫人息怒,沈妈妈她是老糊涂了。一定是想着为自家孙子谋出路呢!您也知道,沈妈妈多宝贝她那个孙子,许是真想让那孩子脱了籍去读书呢!这事儿您也是知道的。老奴觉着沈妈妈一定是人老嘴笨,没说清楚,您呐,先别气,一会谴人把李贤媳妇叫来,什么事儿啊,一问便知!”沈姐姐,秀河欠你的今个一并都还了!阿弥陀佛!
“哼,我倒要听听她有什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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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原名王招弟,因家里穷困又是女孩,便被狠心的父亲卖给了人牙子,辗转入了林府才改名桂花的。她聪明肯学几年时间就得了老夫人喜欢,留在了身边。那时她们还在山东老家没来京城,沈妈妈还是老夫人身边最有脸面的婆子,平日也挺照顾她的。时间一长她便起了心思。
沈妈妈有一个儿子叫李贤,年岁与她相当,虽没什么大出息,人却生的魁梧壮硕,颇有气势。桂花长相不佳,宽额大脸,皮黑唇厚,在当时一群丫头里最是貌丑。可她人聪明,看得明白,以她的条件想要做个通房侍妾那是万万没有可能的,最好的结果不若被配了府里的下人。
与其被老夫人指婚不如自己先选!
桂花就看中了李贤,说是看重李贤,不如说是看中了沈妈妈。那时沈妈妈是林府下人里第一等的,老夫人万事都离不得她。
舀定了主意,桂花便百般讨好沈妈妈,最终得偿所愿嫁给了李贤。刚嫁过去李贤便嫌她长得不好看,经常在外头鬼混,可她肚子争气,第一年便生了儿子。沈妈妈也信守诺言荐她回了林府,继续当差。
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林府两个少爷就都成了亲,当时做了通房的几个昔日姐妹也都被灌了一碗汤药发卖出去,结局最好的就是她了!桂花很自豪,再争也是个下人的命,不如就把下人的日子过好。
后来到了京城,她便求了沈妈妈要到二夫人江氏身边伺候。虽然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桂花看的出来,江氏是个有手段的。进府没多久就得了老夫人喜欢,又有了身孕,以后林府也许就是她的天下了!
因她生过孩,还是沈妈妈的媳妇,老夫人便同意了。自那以后,桂花也就不叫桂花了,她是李贤媳妇,是江氏身边最得脸的管事媳妇!
李贤媳妇一边急匆匆往柴房跑,一边想着一定是婆婆不听劝,惹怒了老夫人!
前几日沈妈妈提起李贤与江氏的事被表小姐知晓,她就有预感要出大事!李贤就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除了那副身板,再没有一丝可取之处!她是知道二夫人与李贤有苟且,那又如何?
江氏可不知道她知道,这话虽绕,却是事实。李贤在江氏跟前装的跟男人大丈夫似得,她也乐得配合。
如此一来她反落了实惠!
江氏出于什么心理她也能猜出一点,不外乎偷人心虚之类的。平日里对她不薄,也愿意给她脸面,她自然知道轻重,装作毫不知情,有时还要帮着遮掩。
人生到了这份上,便也没有什么舍不了的了!更何况就是她不舍又能如何?拼着一家子没有活路的闹?她不傻,没了丈夫,她还有儿子!
这种事就是捉奸在床也得说是陷害,死不承认!如今竟被表小姐给诈了出来,一对没用的母子!
如今沈氏母子却蠢得想离开林府?人头猪脑!卖身契尚在人家手里,想走?谈何容易。今日莫不是漏了马脚?真要如此,那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江氏敏锐且心狠,这一遭怕是不易躲过了!李贤媳妇飞快的转着脑子,如何才能逃过此劫?如是不行,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仓促之下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先见了沈妈妈再说。
一路疾行,待到了柴房李贤媳妇已是满头大汗,既是累的也是吓得。稍稍站定便示意看门的婆子把门打开,进了柴房才发现沈妈妈身上全是血迹,一看便是受了刑的。她微蹙了眉头,似有些难以接受,慢慢蹲下身子,唤道,“婆婆,婆婆,你醒醒!”
沈妈妈此时却是后悔不迭,早知道有这一遭罪受便听了媳妇的,老实呆着,让她谋划了!想到此处,沈妈妈更觉疼痛难忍,有气无力地说道,“快、、、快叫大夫、、、我要、、、疼死了、、、”
李贤媳妇怔怔的盯着地上的血迹,忽然笑了,“婆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语气里的凉薄让沈妈妈听得慌了神,正欲开口,又听她高喊,“快去请大夫!快!婆婆她不行了。”外头婆子一听,匆匆就往外跑。
李贤媳妇等脚步声消失,才又开口说道,“婆婆,你今日就要死了,有什么遗言就说给媳妇听吧,媳妇会尽力帮你完成。”脸上的笑让沈妈妈不寒而栗。
“你、、、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是你想如何吧!你们这对蠢母子,活着只会连累于我,如今要死了还要害我!我只是不想死,不想被你们的愚蠢害死!”说着在屋西头的干柴堆了里挑了个趁手的木棍,返身回来,猝不及防的一下连一下重重的打在沈妈妈伤处,直打的沈妈妈白眼直翻,抽搐昏迷才停了手,后又迅速将带血的木棍扔到院中的枯井里,听到‘咚’的一声,木棍到底心才放下,抚了抚胸口,转身进了柴房,伏在沈妈妈身上呜呜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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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沫听到消息时,沈妈妈已被抬到柴房,李贤媳妇正匆匆赶去。夏沫在屋里来回踱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焦躁的大脑稍稍冷静。
一定要快!不然沈妈妈可能被灭口!
“紫芜,你再去打探!看二夫人此时正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要快!”夏沫急声说道,紫芜一听转身就跑,没几步便消失在静辰轩外。
夏沫知道出大事了!要是一个不好,自己也可能被牵连其中,恐有不测!
沈妈妈去找老夫人,夏沫并不意外。在让紫芜舀着帕子找到沈妈妈之前,夏沫就想到了,沈妈妈可能会因为害怕而想离开林府。因为没有人想死!李贤与江氏通奸,这是要被沉潭的!如今却被自己舀到证据,沈妈妈不慌才怪!
可夏沫也知道老夫人一定不会答允!沈妈妈是谁?她是老夫人姚氏的陪嫁丫头,这么些年跟在老夫人身边,备受信赖,知道了多少林府秘事!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放她离府?天真!
这件事无论是被老夫人还是江氏知道,沈妈妈一家都是要死的。江氏为了自己必然要除掉他们,而老夫人,夏沫猜想也许会为了林府的名声,让他们默默病逝吧!当然病逝的也包括江氏。
以江氏的眼线,此时一定得到了消息,不管沈妈妈有没有在老夫人跟前露出马脚,她都一定会先下手为强,除了沈妈妈和李贤!
夏沫还有事情要问沈妈妈,她一定要亲自见她一面!现在就要打时间差了,看谁动作快!可夏沫却不知道李贤媳妇已经对沈妈妈动了手,无论她再怎么快,也是来不及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