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氏出了静辰轩,来到凝香阁,发现丫头婆子在门口站了一堆,屋里时不时传出吼声,“滚!都给我滚出去!”夏氏摆手让人退下,自己进了屋子。林涵宇听到动静,啪啪的砸着床铺道“快出去!”脑袋埋在床褥里抬也不抬,只呜呜的抽泣。
夏氏坐到床上,两手扳过林涵宇的肩膀,强迫她面向自己。林涵宇红肿着双眼将头转向一边,却不看她。夏氏叹了口气,缓缓地将林涵宇搂进怀里。“傻孩子,让娘看看伤在哪儿了?”说着抬起林涵宇的脸仔细的瞧着,“这些丫头也不知拿了药来给你搽搽。”说着起身到床头小柜里拿了一盒白底青花的小圆瓶药膏,细细的给林涵宇涂上,一时间屋内只余药膏的淡淡清香。
林涵宇还抽抽搭搭的打嗝,满脸的诧异,似没料到夏氏的举动,更惊奇夏氏如何知道跌打药膏收在何处。
看着女儿藏不住心事的稚嫩脸庞,夏氏又轻叹一声。带林涵宇到厅堂坐下。屋里炭火烧得正好,银色的碳球正冒着淡淡的火光,不熏人却暖和。拿帕子给林涵宇拭干了泪珠,夏氏轻轻说道,“傻丫头,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娘亲不会怪你的!快且止了哭泣,娘亲有话跟你说。”
见林涵宇果然不再抽泣,便道“娘亲知道你的性子,眼里是一点沙子也揉不得。不过娘亲接下来的话,你要好好听着,牢牢记住了!”林涵宇第一次见夏氏如此郑重的同她说话,不由得屏息静听。
“娘知你性子好强,不甘人后,可日后要敛了脾气,不得随意放肆。你就要嫁入张家,娘先把张家的情况说给你晓得,日后进了张家要谨慎行事万不可如今日这般鲁莽冲动!张家是书香门第,满门清贵,几代都是朝廷官员,到了你公公张建沅这代,不善营生,才会与林家结亲,你记在心里便可,日后吃穿用度不如府里,不许挂在脸上。”
张建沅是先帝时的进士,在翰林院待满三年便调迁至礼部任职。后在七王之乱时因公开反对二皇子登基而被其打入大牢,直到新皇登基才被放了出来,不但官升三级一跃成为礼部尚书,其次子还被选为世子伴读,一时可谓风头无量。
新皇周衍是先皇的第六子,先帝在时少为人知,与当时在京中早有盛名的二皇子周渝,五皇子周浀不可同日而语。先帝病危期间,皇长子也是当时的太子突然中毒,最终随先帝而去。先帝遗诏:传位五皇子周浀!五皇子系贤妃之子,非长非嫡,二皇子率先发难,掀起了长达三年的七王之乱!
血腥的,残酷的内乱让许多百姓流离失所,大批官员身首异处。有人一天之间官至一品,有人转眼已被抄家灭族。可最终的结果却出乎众人所料,二皇子死了,五皇子败了,连三皇子四皇子都难以幸免于难,双双暴毙于府邸之中。而远在蜀地的六皇子周衍却携着先皇遗诏,一路由睿亲王周璇、大将军顾慎亲自护送,赶赴京城,登基即位!
七皇子周洛第一时间俯首称臣,三呼万岁,大臣相顾无言,纷纷跪伏于地。至此天下已定!
这些典故天下百姓尽是知晓,但林涵予养在深闺,不曾听闻。见林涵予颔首应下,夏氏低声道“娘给的私房贴身收着,这是不过明路的,平日留着你养身子。你的婆婆是是国子监祭酒阮成玉的妹妹,也是识文断字最讲规矩不过的,所以日后你千万不要行差踏错,犯在她手里。张家长子张志文就是你的大伯子,已经成亲,娶得是翰林院学士戴舒的长女戴珊柔。这个妯娌你要用心相交,她是大家闺秀最明事理,极的你婆婆欢心。日后你若是有了错处,有她替你说上一句,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夏氏不禁有些微喘。喝了盏茶继续说道,“府里你不用担心,娘心里有数,至于你二哥,娘给你句准话:夏沫不会是你嫂子!你把那些小心思都收起来!为自己个打算才是正经事儿!”
一直乖乖听话的林涵宇此时忍不住回嘴,“我这就是为自己打算。。。。。”
“还狡辩!到了张家,这些小伎俩都收起来,没的让人笑话!虽然你爹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谋算,但张家还是不错的,依林家的门户你能嫁过去也算高嫁了。你且用心听着。张志和今年十八,他十四岁中进士,可谓少年才俊。不过这些对你而言都不是最紧要的。要紧的娘已经替你打听好了,你注意点听!”夏氏发现女儿开始含羞带怯的眼神乱飞,不由斥道。
“张家也算知礼,头前张志和房里还有一个通房丫头,不过如今已经打发了出去,只等三月之后迎你过门。张家既然做的规矩,我们林家也不能没得让人说嘴!你房里的春月春娇过些日子我便给她们配了人,到你成亲之时连着家人一并带了去,卖身契你自己收着,也不怕他们不尽心。至于四个小丫头里,烟岚和秋水长相出挑,雾霭与落霞机灵勤快,四个一并带去,总有用处!别箍嘴,娘亲的用意你以后会明白,现在只管听着。”
”还有三个月你便要出门子了,嫁妆你给我经着心点绣!要是丢了人,以后吃亏的是你!至于夏沫,你不要再去寻她事端!这三个月你哪也不要去了,就给我在房里好好呆着!听到没有?“
林涵宇不情愿地点了点下颌。
夏氏见她应了,便继续之前的话题,将一些人事关系揉碎了说与林涵予听,如此这般嘱咐了一个下午,直说的林涵宇连连讨饶,赌咒发誓再不胡闹才放了她去休息,自己回了安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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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卿从第一楼出来就回了府衙,在户部与胡茂密谈了整个下午,及至酉时散了衙,才匆匆回到林府。一进大门就对管家说了句“去书房候着。”人便直奔福瑞堂而去。
老夫人此时刚喝了参汤,还未歇下,就听春梅来报,林正卿来了。叫了人进来,老夫人一见便问,“听说你一回府就来了我这儿,是有什么事儿吗?”林正卿颔首,示意下人出去后,缓步走到软榻坐下,“朝安的婚事儿子已经定下了!是都察院经历曲洪明的长女,左相一系的人。胡茂亲自同意的!”一字一顿说得明白。
老夫人没有多问,只轻轻颔首道“我明白了,府里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见老夫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林正卿便起身拱手施礼道,“儿子烦劳母亲了!母亲早些安置吧,儿子去前院儿了。明日再来给母亲请安。”
“你也注意身体,叫身边的人多长点儿心!”老夫人嘱咐道。
“儿子省的。”说罢便退了出去。老夫人想着林正卿带来的消息,也没叫人进来伺候,自己回了内室上床歇下。
一夜无话。
翌日,在早上请安时,对众人说了此事。除林朝安外余下几人都面色如常。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江氏,只见她迭声恭喜道,“恭喜大嫂!大嫂好福气,一双儿女都有了着落。弟妹在此给大嫂道喜了!”说罢便躬身行了一礼。
夏氏并不意外,昨夜林正卿从老夫人那出来便到了正房,神色泠泠的说了此事,还告诫她不可多生事端!夏氏不屑,也未理他。此时见江氏向她道喜,只淡淡回了一句“多谢弟妹。”便不再说话。
夏沫立在一边也不吭声,低头想着这中间有什么阴谋。最震惊的莫过于林朝安了,昨日还想着什么时候迎夏沫进府,今日亲事便定下了。他有些心怯,偷偷的看了夏末一眼,见她低头不语,也不知是怎样伤心!
老夫人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也不多说,“老大家的,朝安的婚事你多用点心,把府里东南边那几间院子收拾出来做了新房。老二家的,你也帮衬着!”夏氏江氏齐声称是。
请安之后,夏沫带着紫芜往静辰轩走。经过后花园时听到一阵低沉的笑声,很是惊疑。府里怎么会有外男?好奇之下循着笑声走了过去,
隐约瞧见花园的凉亭里或坐或站了几个下人,一身穿暗红色锦衣的男子背面而立,身材挺拔,宽肩窄腰,很是迷人。此时正解了披风,拿在手里,与小厮说话。“若你赢了本少爷,自然将此物赏给你。快起来,我们再来过!这次我便让你一次!”说着就要去拽赖在地上挺尸的小厮,凉亭里的小厮见了夏沫,立即起身,弓着身子,尖声道“表小姐!”
男子听了也跟着回过头来。一见之下,夏沫便知他是谁了!他是林府大少爷林迁安!唯一一个可以随意出入内宅的成年男人,林府便没有他不能去的地儿,他在府里地位超然,整个林府没有不喜欢他的!上至老夫人下至丫头仆妇谈起他时皆语带笑意,满是欣喜。
夏沫知道他比林朝安大三岁,未及弱冠。此时见了他才发现林朝安与他比起来就是个孩子,高中生一样青涩。而林迁安却是个男人,不折不扣的男人。他不但有着高挑的身材,还有一张极富男性魅力的脸庞,刀削一般的面部线条,极具魅惑。特别是他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泛着澄澈纯净的光芒盯着你时,让你瞬间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如果不是知道他心智尚幼的话,夏沫觉得嫁给他也不错,至少是她喜欢的类型。正神游天外的时候,林迁安突然朝她走来,一步一步好似踏在了夏沫的心口上,这,就是前世见到明星的感觉!
“你便是我的表妹喽!我是林迁安,你的大表哥!”啊!好帅!看到林迁安咧嘴一笑,夏沫瞬间被萌倒。神马表情都好看,太完美了!夏沫小小的在心里犯着花痴。脸上用了最真诚的表情抿唇而笑,低身行礼道“大表哥”。却是叫的心甘情愿,一脸开心。
“哎!”灿烂的样子让人从心里明亮起来。林迁安看着眼前的表妹,她好小!比我小这么多!想着便急忙把手里的披风塞到夏沫怀里,连声说道,“表妹表妹,这个送给你!”一脸天真无邪,简单快乐的样子。夏沫心里蓦地一痛!
这样的人物,若是恢复正常,该是多么动人心魄,令人折服啊!似如今这般童真,谁能护他一生?想到此处便柔声道,“多谢表哥。表哥穿的这样少,千万注意不要吹了风,不然病了的话,可是要喝苦苦的药哦!”夏沫不觉得语带关心,多嘱两句。
林迁安却很是不耐烦,挥手道,“妹妹与母亲一般啰嗦!我一点儿也不冷!不信你摸摸看!”说着便把额头伸过来,“你摸!我一头汗呢!”夏沫突然笑了,这一笑是穿来之后第一次发自真心单纯简单的笑,那么自然,舒服。
夏沫一笑却把众人闪瞎了眼,一笑倾城大抵如此了!往日夏沫因知道自己相貌偏媚,从不敢随意流露表情,怕惹了是非。今日这一笑,便叫府里众人终身难忘!
林迁安见大家都呆立不动,便嚷道“小祥子!还不快过陪我玩!我生气了!”说着就真撅嘴不悦,气咻咻的。众人这才回了神,纷纷低头不敢再看。夏沫一见,不便多待,向林迁安行礼道“表哥继续玩吧,妹妹怕冷,先回去了。”遂将手中披风交予紫芜还给一旁立着的春秋,低声嘱咐“小心伺候,不要让他受了凉。”语毕转身即走。
林迁安看着夏沫的背影,久久不语,直至再也不见,微眯了眼睛,转身喊道“小祥子,本少爷今日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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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氏居住的廷芳苑,是一个不大却精致的院落。院子西北角一排梅花在昨夜的一场春雨中零落一地,残败的红花衬着湿漉漉的青石地面,显出几分衰败之象。屋顶飞檐上翘的瓦砾还偶尔有一滴水颤悠悠的落下。屋缝中冒出几根青绿,那是新长出的苔藓。
又是春天了!
江氏百无聊赖的独坐在窗边,想着今日在上房的情景,有些怔怔的出神。林朝安的婚事是定了,夏氏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这些年的相处,江氏也算看明白了,夏氏是一个小事不精明,大事不糊涂的人,虽说不顶聪明却也有些算计。唯一的毛病就是矫情,什么事儿看的明白却喜欢拾掇在心里,生生把自己闷坏了!
江氏会想娶夏沫做媳妇虽不是真心为了夏沫,却也没有起害她的心思。她与乔氏原本便是闺中好友,自幼相交情同姐妹,后来只因她的亲事不成反生了仇怨,不再来往。
待她真正嫁入林府后,才慢慢发现林正卿薄情寡义的真面目,才想起二人最后相见之时,她质问乔氏为何背叛于她,乔氏无奈的神情了。乔氏只道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从未背叛!那时她不懂乔氏的为难与用心良苦,只一味埋怨于她,渐渐与她形同陌路死生不见。
在林府呆得愈久,江氏愈是厌弃了林正卿,渐渐对安分守己没有野心且从不约束于她的林正言也感到满意了。江氏体会了乔氏的心意后便又觉有些愧疚,对夏沫也就没了整治的心思。反倒看着老夫人一心要扫夏沫出门,而夏氏却没有回护的时候,又暗暗为乔氏感到心寒。
江氏只得林迁安一个孩子,自然全心为其打算。再有五月迁安就二十了,要行冠礼了。可至今没有个像样的亲事,她怎能不忧?
她也知道林迁安的情况瞒不了人,凭林家的门户想在京城寻到一门好亲事,自然是千难万难。愿意嫁进来的不是图财便是人有不好,无论哪种情况都是江氏不愿接受的。
思来想去就寻思上了夏沫。
双亲俱亡便不用担心媳妇娘家势大欺侮了林迁安,夏沫性情坚忍至善至孝况还是乔氏的女儿,与人品上,江氏也能放心。如此一来,夏沫便是一个妥妥的好媳妇人选。江氏既已动了心思,那这件事就是非成不可!
尽管年前老夫人还坚持要把夏沫送到京郊别院里去,江氏也有办法叫她回心转意,顺了自己!
经过几次三番的说叨,老夫人终于松了口,直等到夏沫及笄之后便筹备婚事,她便可轻松一些。
这时门口传来流朱压低的说话声,“什么事?”
“回夫人,是蕊儿来说嘴,说见到表小姐在后花园里与大少爷说话,样子很。。。亲密。。。。”
江氏一听,眼前一亮,也许真的是一段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