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姑在旁备好了菜馔道:“殿下到是来得巧,就和大长公主一同用膳说说话罢。”
大长公主道:“他这个时辰来必定是和陛下用过了。你叫人去沏碗茶来,不要太酽,不然夜里睡不安生。”
云姑正要去,瑞王忙止道:“好不容易能和大长公主聚一回,只吃茶哪行儿。”
大长公主拍着瑞王的手笑:“成,今日就和你吃一盅。”说着又吩咐云姑:“把云安的曲米春拿来,那是春酒,不伤身。”
说着,瑞王扶着大长公主做下用膳,大长公主问着近些年过得如何,瑞王细细地答了。
大长公主和瑞王吃了一盅,说着:“这月中浣齐王妃诞下一位郡主,我前儿去瞧了瞧,粉粉嫩嫩的跟个瓷娃娃似的,那鼻梁高得跟晋王一个模一样,别说有多惹人喜爱了。齐王也是去岁这时候娶的王妃,虽说是位女儿,却是有福泽的,郡主一诞下皇上就接到北边的胜战,陛下喜悦之极,立马就赐了‘文安’的封号,又赏了二百户的封户。”
大长公主絮絮地说着看了瑞王一眼,瑞王一面倒酒一面微笑道:“前些日子被父皇派到宿州去了,还未曾去十弟那里贺喜,如今瞧大长公主说着,又想着十弟那模样,想必定是讨人喜欢的。”
大长公主箸了一些菜也不食用,只放到自己的碗里问:“你别顾人家的,王妃和娴妃几位可有消息?你姬妾少,比不得你那些皇兄皇弟,我知道你放在这上面的心思又少,只是你也不小了,我到是着急。我膝下又无子无女,我虽瞧着文安郡主可人,但毕竟也只能抱抱她……”说着止住了,看了瑞王一眼,却见他只玩着手中的犀角雕岁寒三友纹杯,大长公主顿了顿,只道:“听闻王妃的身子骨近来不是很好?”
那杯呈褐色,器身雕着兰花的主体,花心微微凸起,花纹细腻饱满,触指冰滑。瑞王只摩挲着那些冰滑的纹路漫不经心道:“不是什么要紧的病,调养调养就好了。”
大长公主不说,只喝了一口汤,缓缓地说:“怕是心病。”
瑞王不答,手腹蓦地在犀角杯上的兰花纹上用力一磨,虽雕刻地十分滑润,却也是生冷的疼。
大长公主吃了几箸菜,又夹了一块单笼金乳酥放在瑞王碗里:“我记得你以前就爱吃这个。”
瑞王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碗里的单笼金乳酥只笑道:“大长公主记岔了,宝仪才爱吃这个。”
大长公主闻言顿了一顿,缓缓地放下筷子笑了笑:“可不是本宫记混了,本宫记得小时候你最是淘气,总是爱抢幼莹的吃食。”说着,脸色一敛,不缓不慢地拿起绢子在唇际拭了拭,只吩咐云姑:“既然殿下不爱吃,就撤走罢。”
云姑见一大长公主的神色,心下会意,将桌上的那碟单笼金乳酥叫侍女拿走了,又撤走了屋内的所有侍女,亲自将门关好。
屋内只剩瑞王和大长公主二人,外头起了风,杏枝弄影,月色入窗,和风拍着屋内的烛火,那烛光便曼妙的摇曳起来,将地上的两个影子也挪地忽长忽短的。
两人皆是不说话,瑞王只顾着玩手中的那只犀角雕岁寒三友纹杯,大长公主只坐着也不看他,只道:“承佑,你给本宫听好了,薛家的事你给我撂开手,不许沾一丝一毫,这里头的水深得狠,不许你往里头载。”
瑞王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虽是熟酒温存,许是因为凉了咽在喉中却是浸冷浸冷的。犀角雕岁寒三友纹杯口蓦地落在桌上一搁,只听瑞王道:“大长公主放心,薛家之事早已盖棺定论,承佑何来回天之力。”
大长公主这才缓了脸色,只叹了一声:“你若是能真明白到好,只可惜幼莹那孩子,还差几日便过门了。我也替你求过你父皇,只你不晓得你父皇当时有多怒愤,薛家承蒙圣恩多年,竟查出那档子事来,皇帝若不念着旧情怕是连他家的九族都给灭了。”说着,又拉过瑞王的手:“我知道你舍不得幼莹,我也舍不得,行刑前的那晚我去看她,她拉着我的手让我托话给你,她说要你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鎏金莲花烛台上的臂烛上的火苗啪地绽了开来,瑞王只紧拽着手里的犀角杯,似要将它捏得粉碎。他转首望处窗外,外头杏树的影子纤弱无体,冷月溶溶。那一笼的月色罩在枝头上,发着幽冷似玉的冰凉之色,端的让人徒生悲凉。
他突然想起还是幼小的时候,他在薛府和薛幼莹偷偷地躲在假山后头玩耍,那时正值浓夏,两人玩得汗流满面,闻得她浅薄衣衫透出女儿甜腻的体香。
她躺在草地上,望着天,娇弱喘喘:“殿下,我知道她在哪?”
他转首看她,狐疑地问:“谁?”
“她。昨日晚间我热得睡不着,溜出房,我偷听到了爹爹在书房跟我娘的那些话。”
他想了想,待要继续问,却觉脑海中的灵光骤然一闪,突然抓住她的手,急道:“是不是她!是不是她!宝仪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薛幼莹咯咯地笑着,挣脱开他的手一面跑一面说:“我不告诉你,我不告诉你,九哥哥亲我,亲我我就告诉你。”
他只记得,那烈夏时开的荷蕖似染了胭脂一般地晕开着,层层叠叠硕大无边的荷叶密密地挨着,叶大如轮,露珠弹面。她穿着桃红的薄衫子跑在池岸边,娉婷娇媚,笑声铃铃拂过那一浪接着一浪的荷叶,无边无尽地与荷香清甜地疏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