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景唐,风流倜傥。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候我总是这样不停地向别人作自我介绍。我甚至记得,我这样说的时候,总是气宇轩昂,两眼熠熠生辉。
是的,那个时候我还像你一样年轻,像你一样皮肤光洁而充满弹性,走在路上,步履轻快,目光睥睨一切。
当然,我之所以这样,大概是因为我始终相信爷爷景村关于我出生的那些描叙。
我那擅长玄学的爷爷景村,事后是这样描叙我的降生:1977年的最后一天,是不平凡的一天。早上,碧山上空先是紫气东升,时至午后,山间缠绕五彩祥云,远远望去犹如五彩飞龙。傍晚,天降大雪,群兽还穴,百鸟归林,万籁俱静。子时,一道灵光闪耀,天地眩目,接着一声清脆的啼哭划破宁静的夜空。
是夜,碧水河畔的诗人景远林,和碧水招待所服务员唐梅的孩子降生了,男孩。这个男孩就是我。
爷爷景村故弄玄虚地说,这孩子得叫景唐。
我的父亲景远林和母亲唐梅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爷爷景村说,你们是怎么想的我知道,而我是怎么想的,你们就不一定知道了。
说完,爷爷用颤抖着的手,指着一本破旧不堪的《说文解字》说,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唐者,大言也”叫景唐,他一定能说出大言,写出大文章。另外,庄子《齐物论》中也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奶奶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叫景唐就叫景唐,再别大啊小的了。你没事去喂猪吧,猪都饿得快上墙了。
爷爷景村拿着《说文解字》的手停在半空中,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有说,垂头丧气地提着酒糟往猪圈走去。
后来,我还是从奶奶口里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奶奶说,那天早上她起来在厨房里煮鸡蛋。烟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了,结果搞得满屋子的烟,什么紫气东升,那都是扯淡。后来发现是一只鸟窝,不知道怎么掉到烟囱里,把烟囱给塞住了。奶奶当时就想,这是只什么鸟啊?果然,到了半夜我就出生了。事后,奶奶兴高采烈地说,我早就从种种迹象中猜到了是个带鸟的。
我出生后,诗人景远林紧紧地抱着我。我看见他情绪高涨,像是又要吟诗一首。我不想被他喷得满脸唾沫。他刚“啊”了一下子,我就哇哇大哭起来。诗人景远林听着我富有节奏的啼哭声,激动地说,好诗,好诗,这才是最具生命张力的好诗。
伴随着我出生的好消息,也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传来。比方说,城里来的伊兰,在我降生的那个寒冷的夜晚,莫名其妙地落入冰冷刺骨的碧水河,又莫名其妙地被汤云飞所救。
之后不久,伊兰回城休养,龙叔和储蓄所的邢阿姨结了婚,一年后生了个女孩,叫龙玲。再不久,改革开放了,汤云飞去了遥远的南方。
我和龙玲那个时候还小。夏日的一些午后,趁我们的父母上班去了,我常常趴在龙玲家的窗户外面喊道,玲玲,刘勇和张燕他们都到河里去玩了,你去不去,你要是去,我抓螃蟹给你玩,还有小乌龟呢。龙玲穿着一件阿童木的背心躺在床上,脚翘到墙上,歪着脖子地想了一会儿说,我妈说河里有虫,会爬到耳朵和鼻子里去了。
冬天的一些清晨,山上的冰雪还未消融,我穿着一件红背心在龙玲家的窗外瑟瑟发抖地说,我们一起睡吧,这样可以抵御严寒。龙玲扒开窗帘,难过地看着我,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妈说男的和女的结婚了才能睡在一起。我说,你妈的观念过时了,现在都改革开放了。
那年我五岁,龙玲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