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加丽和她的先生沈东,住在某电影制片厂内,一套70多平米的小三居里。汤加丽说,这是新调的房子,因为“沈导演”刚刚调高了军衔。
汤加丽头梳马尾辫,身着运动服,两腿随意一盘,坐在凳子上一边和我闲聊,一边往嘴里扔巧克力和话梅果,不时肆无忌惮地大笑几声,显得毫无城府。未及而立的汤加丽比老公小10多岁,在他面前,她像个孩子。中间偶尔说错了话,被老公骂上几旬,她还会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在最初和她接触的一段时问里,我总是不能把眼前的这个轻松俏皮的女子和名噪一时的“汤加丽”联系在一起,让我采访的状态不免有些游离。
在他和她互为捧逗的对话中,逐渐展现出的,是一段机缘巧合的婚恋故事。天意之缘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部的沈东眼下是某制片厂导演室的导演,自己也写过不少剧本。聊起自己的婚姻,他感叹说,最牛的情节是上帝编的,凡人再怎么写,也没有现实中的故事严丝合缝。即使某一个细节出现小小的偏差,也不会整出日后那些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1995年春节刚过,一个音乐制作人要给一歌手拍MTv,就给自己的好朋友沈东打电话,请他一起帮忙,然后又说干脆就在你们厂拍吧,省得地方远了你不方便。MTv需要伴舞,就又找人去舞蹈学院约来了几个学生,其中就有当时在古典舞系读大二的汤加丽。
2月22日下午2点,汤加丽他们赶到了制片厂,谁知道左等右等老不开工。他们那会儿涉世未深,不知道搞影视的人有拖时间的臭毛病。几个小孩挺着急,本想赶紧拍完了拿钱走人,没想到耗了两个多小时,一点动静也没有。大伙儿推来选去,最后让汤加丽过去跟负责的套瓷,想催催进度。于是就有了他和她的第一次接触。
在强烈的灯光下,汤加丽看到眼前这个和自己个头相仿的男人自得刺眼,觉得他长得挺好笑的;而在沈东眼里,逆光中的汤加丽眉清目秀、身材一流,让人惊艳。他们随意聊了起来,沈东说,他在电影《大转折》中做副导演,剧组正在待命,随时可能出发去安徽拍戏。加丽特别诧异:“真的吗,那儿可是我家乡啊……”
MTv从5点开拍,到凌晨2点多拍摄的部分才结束。沈东找朋友开来了一辆面包车,把几个学生送上车,又回去拍特技的部分,一直忙到清晨才倒头睡去。中午一觉醒来,他按照汤加丽给他留的宿舍楼电话拨了过去。一二百学生共用的一部电话,平常运气好的也要拨20次才能通,他竟然一下就拨通了。
沈东在电话里客套了一阵,问昨晚是不是安全,汤加丽心想这人不错,还挺负责的。就和他聊了一会儿,并顺嘴邀请他“有空来玩”。没想到第二天,汤加丽去楼下打水,在楼梯上忽然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沈导演。她提着水壶站在那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刚要说话,脸先红了,红到耳根。
细腻而敏感的汤加丽,从小就有见生人脸红的毛病。女人脸红是最为迷人的风景,充满了柔情和隽永,又迫人探询谜底。沈东被感染了。在那一瞬,他窥见了眼前这个女孩内心浓烈的色彩,朦胧的好感变成了炽热的迷恋。他决定追她。
第三天下午以后,沈东再次来到舞蹈学院,说要请汤加丽吃饭。加丽说,我有个“死党”,吃饭逛街从来都不分开的。沈东说,那就请你们俩吧。他们三人来到学校外一家名叫天意的饭馆,共进了晚餐。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沈东每天花20块钱往返打车过来请客,每次都是三个人一起吃。周围同学都弄不明白,悄悄地问加丽:“这人到底追谁呢?”
连着两三个多月,沈东坚持天天过来请客,就连天意饭店的老板都和他混熟了。后来老板新买了辆夏利车,就跟沈东开玩笑说:“这车的一个轱辘可是你给捐的。”
到了5月18日,《大转折》剧组真的要开拔了。那时候他已知道,汤加丽身边并不乏追求者,为了填补自己走后的时空,临走时,沈东别有用心地给加丽开了一份必读书目,包括《飘》、《邓肯传》和《渴望生活》等,说要让她好好学习。到了外景地,他每天给加丽写一封信,即使拍戏到凌晨四五点种,他也坚持写完信再睡。专业编剧的洒脱文笔加上真挚火热的情感,让加丽日日陶醉。渐渐地,她对这种读信的幸福产生了依恋。待沈东拍戏回来,她觉得和这个男人已经非常熟悉了。
相识、暂别、思念、团圆,情感在这种自然淬炼中渐渐浓烈,仿佛一切都是冥冥中上帝的安排。写真风波
汤加丽毕业后,考入了一个国家级的歌舞团。她不让媒体透露是哪个团,出了“人体写真”那件事后,团里领导感觉压力很大,她不想再惹什么麻烦。
1998年初,她已经工作半年多了。有一天,演员队队长忽然找到她,说有个内部消息,团里要分房了,听说是最后一批。大伙都知道她已经有了男朋友。队长劝她说,你还不赶紧结婚,成了家肯定能分上房。在从团里回宿舍的公共汽车上,加丽迫不及待地给老爸打电话,说我要结婚啦!
当年6月17日,刚过法定结婚年龄的汤加丽便步入了婚姻之门,成了军属。结婚了,房子却没分到,因为在填“住房状况表”时,她诚实地填了“配偶有房”,最后只能挤在单位分给沈东的小两居里过起了平平淡淡的日子。新婚头两年,是汤加丽最为怀念的生活,温馨、恬淡,让人静到心底。
2000年春天,一家台湾在内地投资的网站找到汤加丽,想约她去拍套图片放到网络资料库里。闲着没事的汤加丽抱着“去玩玩”的想法过去了。当时为汤加丽拍照的摄影师姓李,拍照当中,这家网站的另一个摄影师也过来观摩,那个人就是日后和汤加丽对簿公堂的张姓摄影师。
关于事情的经过,沈东是这样描述的:“那天加丽出去拍照片,我留在家里看电视。忽然电话响了,是加丽打来的,她告诉我说,那边有个摄影师在帮上海的一家内衣厂寻找形象代言人,需要先拍些内衣照片,问我可不可以。她又让身边的摄影师对我游说了一番,还说让我过去面谈。放下电话,我马上打车过去了。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说服对方,不让他们拍。到了棚里,见到了那个自称姓张的摄影师,我们聊了一会儿,就被他说服了。一是因为我们都是搞艺术的,思想里没什么框框;二是他说加丽的体形特别出众,又有舞蹈的根底,应该留下美好的记忆,不让‘青春留白’。当天拍了一些内衣片,过几天洗出来一看效果特别好。后来张摄影师又希望加丽尝试拍人体。我们犹豫再三,觉得也未尝不可,就先后拍了两三批。”
“大约过了一年以后,我们差不多都把这件事给忘了。那个摄影师又和我们联系,他说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单位,有了自己的摄影棚,希望再给加丽拍点写真。在这次拍片时,他提出他要出一本书,里面大部分都是加丽的照片。听说要出书我们都蒙了,害怕控制不了局面,后来他又好心地提醒我们说,与其别人出不如你们自己出,于是就有了那本《汤加丽人体艺术写真》。整个过程是从开始的不情愿慢慢地转化成一种自觉。”沈东在叙说的时候有条不紊,对他来说,这段话也许已经成了“车轱辘话”,不知对多少人重复过了。《汤加丽人体艺术写真》2002年9月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首印1万册,后来加印到5.5万册。这部厚达120页的彩色摄影集,以纯粹的、真正意味上的写真方式,展示了汤加丽不仅作为一个女性同时作为一个专业舞蹈家的形体艺术。
谁也没有想到,这本画册在出版数月后,竟然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2003年初,从书里转贴到网上的写真照片的点击率直线上升。经常上网的沈东有一天惊奇地发现,某网站的日点击率竟然突破亿次!(????)而伴随而来的网友的评论也是声势浩大,其中有一多半是谩骂声,甚至有不少淫秽的辱骂。
两口子在家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在此前有不少名人都拍了写真,网上也能看到。为什么人家拍了就没事,咱们拍了就遭到这么大的骂名?汤加丽为这件事掉了不少眼泪,沈东就劝她说,现在的社会思想开放了,谁都可以随便在网上发表自己的言论,这说明人家关心咱啊,别往心里去。悲情伉俪
再往后,事态向着沈东夫妇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大批媒体推波助澜,什么“人体写真第一人”、“新女性代表”等等称谓满天飞,汤加丽的一言一行都被无限放大。与此同时,各种各样的谣言充斥媒体,断章取义的新闻报道随处可见……在新浪、雅虎等网站上,相关的评论文章都突破干篇。
有人说她是用身体炒作名气,开始的时候他们还试图作些辩解:“拍片、出书一开始都不是我故意的,是一步一步逼到那儿的。”于是,媒体就报道说,汤加丽称出书是被逼的。她又赶紧找那些记者进一步解释说:“这个‘被逼的’太容易遭人误解了,读者会觉得汤加丽这人虚伪,又没人拿枪逼着你去出书。其实我不是说拍照片‘不是故意’的,而是说‘不是故意’要拿出书去炒作。”
各种不负责任的言论经网络无限复制、传播、裂变,把汤加丽妖魔化成了恶俗、轻薄的化身。她觉得百口难辩。她回忆当时的情况说:“这件事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的亲朋好友都来电话问我是怎么回事。在单位人们也议论纷纷,出家门总有人在后面指指点点。这种影响产生的压力是无形的,当时我也觉得没这么严重,但是之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委屈。我是左说不是,右说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位置非常的尴尬。于是干脆不出门,躺在床上大哭。哭完了平静一会儿,又倒在客厅的沙发里再哭。”
那段时间,汤加丽的精神状态坏到了极点。她老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反复回想种种流言,甚至在梦里也会惊醒。整个人变得既麻木又敏感。沈东一个戏也没接,夫妻俩经常是一起关了手机,呆在家里。他俩还关照了双方单位的同事,不要把家里的电话透露给任何记者。很长时间,汤加丽甚至连楼都不敢下。后来即使是下楼散步,汤加丽也是带着墨镜,她不愿意让路人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
有时候,沈东看至Ⅱ妻子靠在窗户边,漫无目的地往街上看,就赶紧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头,默默地陪她一起发呆。他还偷偷在网上查了很多心理方面的资料,设法为妻子宽心。后来汤加丽回忆说:“当时确实有想自杀的念头。好在在整个事件的过程中,老公和我的看法始终是一致的。他的乐观和坚定给了我勇气。”
压力之下,家庭生活难免沉闷。终于有一天,他们之间也爆发了一场战争。那是2004年的除夕之夜,加丽一个人守着电视在看春节晚会。沈东怕她一看电视再想起什么伤心事,就劝她去露台练会儿功。说了两遍汤加丽都没动地方。沈东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火,大声咆哮道:“再大的困难,你功也得练,咱们也得往下生活啊!”
汤加丽一愣,沈东接着说:“你要受不了就离开这个家。”汤加丽当时二话没说,抄起挎包就冲出了家门。她前脚一走,沈东马上就后悔了。他一遍遍拨妻子的手机,加丽怎么都不接,最后索性关机了。
汤加丽孤单地坐在空空荡荡的车厢里,把帽子压得很低。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车厢里有个小男孩睁着好奇的眼神,一直在歪着脑袋看她,越看她觉得越委屈。赶紧跑下了公交车,打车回了歌舞团的宿舍。
沈东把住家附近的几家宾馆都打电话问了一遍,还是不知道老婆去了哪里。他又连着发短信,说如果听不到加丽的声音,他就绝食。汤加丽开机看到短信,心肠软下来,就用座机给家里回了个电话,一下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沈东撂下听筒,马上开车过去,把汤加丽接回了家。俩人泡着方便面,有说有笑地一起看起了晚会。据说,这是他们结婚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冲突。心痛亲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舆论开始向有利于汤加丽的方向发展。许多学者撰稿、发言替她说话。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在《我看汤加丽事件》中写到——真想对汤加丽说:你不要哭。该哭的是他们,是那些在网上骂你的粗俗网民,是那些“淫者见淫”的“封建”余孽!
然而,一场更大的家庭风暴却悄然来临了。
当年汤加丽出书以后,曾经回过一次老家,当时她本想把这件事向爸爸妈妈透一点儿风。回去后看到老爸身体不太好,就没敢说。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伤害到他们。后来,加丽的妈妈和哥哥逐渐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一直对父亲保密。她的父亲是位退休的老公安,一辈子性格耿直。他从小对女儿百般疼爱,从没动手打过她。
汤加丽说:“有一天,老爸去一个朋友家作客。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张报纸,忽然看到了我的名字。他当时特紧张,把报纸往兜里一塞,赶紧跟朋友告辞,跑回了家。他问我妈知道些啥,我妈没吭声。他就马上给我打长途。我一接电话,他对我说:‘小丽,有个事和你说,你千万别紧张。’他又说:‘有个拍人体照片的和你同名,不是你吧?’我没说话,他又问了一遍,我还没说话。他啪地就把电话给挂了。从此,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过年回家,加丽发现父亲的白发多了许多,她轻声叫了声“爸”,父亲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没有应声。汤加丽本来和父亲的感情最好,这回父亲不理她了,她心里觉得特别难过。沈东看在眼里,也跟着心痛。
思来想去,沈东给加丽推荐了一个说客。这位黄老是沈东的老师,现在是某政府部门的领导。黄老恰巧在合肥开会。做了一辈子政治思想工作的黄老,入伍的军龄比加丽父亲长几岁。两位老人聊了一天,加丽父亲的思想终于被说通了。去年春节,已经一年没有接加丽电话的父亲主动在电话里和她聊了两旬。汤加丽激动不已。
也许,岁月并不是人生的财富,经历才是人生的财富。经过了一番周折,如今的汤加丽成熟了不少。五一前,她已远赴加拿大3个月,去主演大型歌舞剧《魅》。待8月回来的时候,她作为原告的一场官司,也要宣判了。汤加丽表示,对很多东西已经看得很淡了,今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再想到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