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撰稿人:拂懒阁女官呈蓿】
泼墨十三年夏,萨摩贵人终于从塞外归来。从塞外到安都,从寒冬到炎夏,历时六个月余,萨摩贵人一行终于回到泼墨。
安都的暑气已浓,我在人群中穿梭着,只觉得热浪一阵接一阵向我扑来。我皱着眉,忍着四周围的汗臭味,加快脚下步伐。这里的人真不知是如何想的,这么热的天气,竟还都乐意到大街上来挤着,便是炸猪油也无需如此热络吧。
“哎,你可听说了,今日那出使新星的萨摩贵人就要还朝啦!”围观妇人语气藏不住的兴奋激昂,那萨摩贵人与她家有一个铜板的关系?我嘶之以鼻。
“自然是听说了,我还听说萨摩贵人可还不是独自回来的。”说话人语气中的得意让我不由望了他一眼。身材瘦小,穿着件半旧的藏蓝色麻衫,双手竟还同冬日一般插在袖中,正摆着一脸“我有小道消息”的表情。他的眼镜很小,可泛着奇异的精光,一刹那间,我竟觉得他像一只高贵的鳜鱼。我不由驻足,想听听他卖得什么关子。
“竟还带了野男人回来吗?如此大胆,若是让圣上知晓可如何使得?”那妇人显然也觉出了这八卦的爆炸性,竟一反常态地压低了声音。
“你想到哪里去了!萨摩贵人一心为了圣上,一心为了我朝,这回啊--是带了新星的美人儿回来献给圣上啦!”那鳜鱼眼中一时光芒大作,他一早便守在此处,便是为了瞧那几位美人一眼啊!
“萨摩贵人果然贤德啊!”
原来是因着美人吗?我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摸了摸怀里的香露瓶,再度挤入了人群之中。
美人再美,能美得过苏西吗?我自嘲地笑笑,即便是再美的美人,在懒大人眼里,也是比不上苏西的吧。
我终于挤出了人群,才拐过街角便听到了参差不齐的跪喊声。
“贵人吉祥。”
终于到了!
我脚下未做停留,急步往回赶。
懒大人的房门敞开,想必是来了客人。会是苏西吗?我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摆,有些汗湿的手熨平了发丝微乱的鬓角。刚要抬脚跨进房内,却又突然顿住。若是苏西,她和懒大人在房里,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关门?会不会……?
右脚踏在门槛上,我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呈呈回来了吗?”懒大人一贯慵懒的语调传来,我的心轻轻一跳,终于抬脚跨进了房内。
“是,大人。”
“进来吧。”我依言挑起内室的门帘,走了进去。
懒大人坐在床前,床上人正靠在迎枕上,如墨的发散在肩上,从我的方向,只能看见他露出的一半背影。然而只这背影,便足够我知道,这不是苏西。不知为何,我竟然觉得心下一松。
“呈呈,把这药抓来煎了,两包药煎成一碗,分三次服下。还有这是外敷的,一日敷两次,晨起暮时换药即可。”沉稳冷静的声音传来,我这才注意到这房里还有第三人,懒大人的徒弟--西少。
西少少年俊杰,才不过双十年华就成了懒大人手下第一战将,且她颇通医理,便是懒大人偶尔受些皮外伤,都是她来医治的。
是懒大人受伤了?还是,床上人?我将目光扫向床上,一看之下,大惊!我急忙回过脸来,接过西少手中的药方,匆匆屈了屈膝,便走了出去。
察觉到身后冷冽的视线,我力持镇定地迈着步子。刚走出房门口,便听到屋内传来说话声--是懒大人。
“你先安心在此养伤。圣上这几日不会有时间理会你。今日萨摩贵人会带着三位新星美人回来献于圣上,算算时辰,这会儿只怕已经进城,直奔九州清晏去了。”佳人在侧,只怕那位一时想不起远在天边的他。
果然!我料得没错,方才匆匆一瞥,我只见那人右脸上的“囚”字纹样,这是黥刑!
听闻,墨家军主将墨迹风姿过人,冠绝泼墨,见其容者无不辗转难眠,夙夜难寐。听闻,墨迹与圣上宠妃桑贵人有染,圣上震怒,却念其功勋,敕令刺配宁古塔。听闻,墨迹于宁古塔私纳妾室,并育有一子,却被歹人掳走,妾室终日以泪洗面,终郁郁而死,墨迹痛失所爱,又受不了宁古塔苦寒,于去年冬日便已病逝。
原来,一切都是听闻而已。那个风华盖世的墨迹,如今早已被毁了容貌。那段所谓惊天动地的爱情,如今也早已物是人非。还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孩子,如今也还远不能被称作墨氏遗孤。
只因那传闻中早已病死的墨迹,现下,正在懒大人的房里。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神鬼不知地,回到了安都。
我从泼墨药局拿回了西少要的药,每日按时给墨迹熬药,换药。西少的药果然有效,才不过五日,他便已回复了八成。懒大人来看过他两次,每次都坐了会儿便走了,他如今住到了客院去,由新来的闲时照看着。我见过她一次,是个很娴静的女儿家,很得懒大人的喜欢。
这一日,懒大人进了宫。府里只我和闲时还有墨迹三个,墨迹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便道要洗个澡。我与闲时忙着劈柴烧水,虽是夏日,可墨迹的伤刚好,是洗不得冷水澡的。
我提了满满一桶水回房,却见房门大开。奇怪,明明我走的时候是关了门的啊?
我掀帘子进了内室,见墨迹仍好好地坐在浴桶里,地上也没有水渍。只他仿佛掉转了个身,面向门帘,微微出神。
我心下有些诧异,却也没有理会,也许他就有洗澡转来转去的习惯呢?
后来我想,若是那时我多个心眼,是不是很多事就不会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