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卧房内“不肖”的透析在《红楼梦》第五回中,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时,看到《金陵十二钗正册》内对“秦可卿命运”的描写:
又画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其判语云:
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秦可卿白缢而亡。然而,秦可卿之死,究竟缘起何因何所呢?另外,判词中的“造衅开端实在宁”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认为这指的正是秦可卿与贾宝玉之间的初次“不肖”行为 ,与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
在天香楼上,秦可卿如何作案,由于脂砚斋命曹雪芹删去了书中第十三回的大段原文,我们就难以设想了。但可想而知的是:天香楼上是秦可卿和贾宝玉的最后幽会。而在这之后,秦可卿就“画梁 春尽落香尘”了。只是,秦可卿和贾宝玉的幽会,绝非就只有“天香楼上”这一次。那么,《红楼梦》书中还写到哪一次呢?《红楼梦》的另一版本《金玉缘》第六回眉评指出:“秦氏房中,是宝玉初 试云雨。”《红楼梦》第五回,在秦氏房中,秦可卿“造衅开端”,做成了她和贾宝玉二人的“不肖”行为,这才是他们的第一次的“不肖”。不过曹雪芹没有明写,而是用隐蔽的方式,写在第五回中 那一段极富艳情的文字里的。首先,曹雪芹在秦可卿的卧室布置上,着意渲染,就为秦可卿和贾宝玉的“不肖”作出环境上的铺陈。在《红楼梦》第五回里,曹雪芹以有别于全书中对其他情节描述 的极其特殊的比喻法,借杨玉环、赵飞燕等千古淫荡人物的物事,描绘出秦可卿卧房中的颇富于“风情”的场面。在此,由他笔下所抒发出来的奇光异彩充盈于室内,与秦可卿、贾宝玉的“不肖”行为 相交炽,促成场景与心境的熔融,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下面看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第五回中的这一部分是怎样描绘的。
“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脂评1:此香名引梦香。)袭了人来,宝玉便愈觉眼饧骨软,(脂评2: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连说:‘好香!’ 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脂评5:妙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得一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脂评4:艳极淫极。)芳气袭人是酒香。(脂评5:已入梦境矣。)案上设着 (脂评6: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 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道:‘这里好!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也可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红娘抱过的鸳枕。(脂评7: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 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
看了上面这段原文,我们再进一步把原文中脂砚斋的评语,加以了解、分析。
脂评1:“此香名引梦香。”即从此将宝玉引入“谐可卿之梦”乡。脂评2:“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写出贾宝玉被“甜香”“袭了人”之后,已入“刻骨吸髓”之境。
脂评3:“妙图。”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是怎样的一张图呢?实际上,它正是一张淫秽的“春宫”画。
脂评4:“艳极淫极。”“嫩寒锁梦因春冷”一句,从字面上看不出脂评之意。大约对应那张“春宫”画,其意会自明。脂评5:“已入梦境矣。”贾宝玉被“芳气袭人”,已醉入梦境。脂评6: “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这都是一些加意“嘲讽”之话,不要当真。
脂评7:“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这些譬喻的文字,绝对不是作者所看重的。它们在曹雪芹的笔下,是有别的含义的。至于脂砚斋说:“余所不知”,自然并 非如此,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了解了以上“脂评”的意思,再进一步探讨一下:上段原文在不同的《红楼梦》版本中的不同文字,及其两点深意。
1.《甲戌本》原文“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了人来’。”《庚辰本》作“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来到一。《戚本》、《金玉缘》都作“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在《程乙本》中,只 作“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了。我认为,曹雪芹在这里写出“袭了人来”或“袭人来到”这四个字,实际上是点明后面伴侍贾宝玉睡觉的四个丫鬟的第一名“袭人”二字的真实内涵。并以其隐意推论到 其余的三个丫鬟的人名的内涵字意。
2.对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人民出版社本《红楼梦》对此有注:“古代小说曾记载唐玄宗有一次把杨贵妃比作海棠春睡未醒,所以这幅画是所谓‘香艳’的画面。”
另外,曹雪芹为了揭示此图的内容,在《红楼梦》第二十六回里,借用薛蟠的话,加以说明。原文是:
薛蟠笑道:“你提画儿,我才想起来了:昨儿我看见人家一本春宫儿,……只看落的款,原来是什么“庚黄”的。……”
宝玉在手心写了两个字……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知道那张出自唐寅(字伯虎)手下的“海棠春睡图”确是一张“春宫”画(联系下文中《金玉缘》夹评)。“ 春宫”画,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春宫”指淫秽的图画,也叫“春画。”上文中,通过曹雪芹的原文和脂砚斋的评语,了解到曹雪芹所展示出的秦可卿卧房中的“刻骨吸髓”的场景,及其 淫秽的“海棠春睡图”,陪衬隐写出秦可卿和贾宝玉在此场景中所发生的昭昭然的“不肖”的真实而逼真的形象。我们再看一看《红楼梦》的另一版本《金玉缘》,对贾宝玉到秦可卿卧室睡觉一段, 有些什么样的看法。
1.第五回:在“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一句之下,有夹评:一海棠春睡图’作者用意深刻,至二十六回说唐寅春宫,方见本旨”。这是对“海棠春睡图”的性质的定论。
2.第五回:
在“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一句之下,夹评:“房中位置陈设,必用武则天、赵飞燕诸人作点缀,显示欲界仙乡。”这里说明:曹雪芹用这样的环境,衬托秦可卿和贾宝玉“不肖”时的情幻心态 。3.第五回:
在“红娘抱过的鸳枕。”一句之下夹评:“房中各色精致,其人之艳,可想而知。”这表明秦可卿风流、放荡的形质。
4.第五回眉评:
“秦氏房中画联陈设,俱着意描写其人,可知非专侈华丽也。”这是对曹雪芹写作意图的揭示。指出曹雪芹对“房中画联陈设”的描写,不是在写物的景象,而是在写人的心理、情感。
5.第五回眉讯:
“众奶母散去,袭人等四丫鬟,秦氏吩咐在檐下看猫。此时秦氏理应出去,陪侍贾母及邢、王夫人,书中并不叙及,是深笔,不是漏笔。”指出曹雪芹在这里未写到秦氏离开现场,是有其深刻的涵义的 ,是有意如此着笔的。
6.第六回眉评:
“秦氏房中如果梦中云云,宝玉何必含羞,又何必央求别告诉人。宝玉说:一言难尽,又细说与袭人,其情其事,跃然纸上。”这是对秦可卿卧房内贾宝玉“不肖”形态的明确的揭露。
7.第六回眉诼:
“秦氏房中是宝玉初试云雨,与袭人偷试,却是重试,读者勿被瞒过。”这是对秦可卿和贾宝玉作案的再次明确的揭露。
8.第六回眉评:
“按着秦氏房中之梦,与袭人试说,可见宝玉一生淫乱,皆从秦氏房中一睡而起。”这指明贾宝玉一生淫乱的起始点,也点明秦可卿“主淫”的罪责。
9.第二十六回,在“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之下夹评:
“唐寅春宫,应上文‘海棠春睡图’,深细。”这一句也是点明“海棠春睡图”的确切性质。从上面九条《金玉缘》中的评语所揭示的问题来看,评语的作者,在这里肯定了两点:
其一是:秦可卿卧室内的环境,具备了秦可卿与贾宝玉作出“不肖”活动的物质条件和精神条件。其二是:秦可卿与贾宝玉在上述条件下,肯定做了“不肖”之事。因此,可看出《金玉缘》的 评语,和曹雪芹隐写的原文,以及脂砚斋的评语,在秦可卿和贾宝玉“不肖”问题上的完全一致性。
二上文说到了的那样妙设的场景。只是,在那样的场景中,他们“不肖”的具体过程,又是怎样的情景呢?书中第五回的有关原文是这样写的:
“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睡去,……”
(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庚辰本》、《己卯本》和《戚本》中的“四个人名”的“人名”及“顺序”,均同于《甲戌本》;而《金玉缘》作袭人、秋纹、晴雯、麝月。《程乙本》作袭人、晴 雯、麝月、秋纹。《甲戌本》的“媚人”,在第五回宝玉睡觉的前、后,各出现过一次。上述其他《脂本》中,“媚人”都只出现过一次。另外,所有版本的第五回以后的全部原文中,“媚人”均再未 出现过。)从这些原文中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文字去描写秦可卿和贾宝玉他们二人的“不肖”行为。不过,在通过对脂砚斋这一部分批语的深析之后,读者就会立见分晓。
《甲戌本》中,脂砚斋在“只留下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这些文字的行间,写下如此评语:在“袭人”二字旁的批语是:“一个再见。”在“媚人”二字旁的批语是:“二 新出。”在“晴雯”二字旁的批语是:“三新出,名妙而文。”在“麝月”二字旁的批语是:“四新出,尤妙。”在“四个丫鬟为伴。”之旁的评语是:“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 。”另在此文上有眉评:“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
初看这些批语,字面也很平常。但那两句批语:“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却点出了“四个人名”的内在的奥秘。在这里,脂砚斋有意指明:对书 中极其高明地隐写的“四婢之名”,是揭开隐写秦可卿和贾宝玉的“不肖”行为的关键。因为,单看“四婢之名”的表面字意,脂砚斋是毋需将其评价提到如此高度的。所以,我认为,曹雪芹在“四婢 之名”上,是注入了深切的隐意的。然后由脂砚斋批注点明。
经我初步试验,为了破译这些隐意,可以对此“四婢之名”,不要看成四个“人名”,而要看成由“两两”分别构成的“八个字”,尔后再对这八个字内涵的隐义进行解析。这样一来,就可看出: 正是这八个字,道出了秦氏卧房内贾宝玉和秦可卿二人真正“不肖”行为的玄机。我对这八个字的理解,是这样的:首先要注意的是,这四个人名的排列次序,是不能错位的。错位则“隐意”不可 解。如果四个人名的排列次序,可以随意,脂砚斋就毋须写上:一、二、三、四。所以,排列次序不能改变。
其次,人名更不能随意变更。变更则“隐意”也不可知。如上文提到的《金玉缘》、《程乙本》就没有理解曹雪芹的本意。
下面再分析“四婢之名”的内涵:
“袭人——一个再见。”
我认为:这一“再见”,并不是第三回袭人在书中的初出的再见,而指的是在贾宝玉刚进秦可卿房中时,“甜香袭了人来”一句中的“袭人”的“再现”,所以,“再现”的“袭人”,是“秦可卿 的甜香”再次“袭”了贾宝玉,使贾宝玉初为动情。
“媚人——二新出。”
其内涵隐意,应理解为:秦可卿更进一步的“情挟”贾宝玉的行为过程。被秦可卿所“媚”的贾宝玉,自然已是“痴迷”而不能自持了。
“晴雯——三新出,名妙而文。”
其意应为:秦可卿“情温”贾宝玉。她和贾宝玉之间,已感受相互肌肤之温,“情”陷已深。
“麝月——四新出,尤妙。”
其意应隐:宝玉“麝(射)可卿之月”,他们已达“云雨”的顶峰,这就是贾宝玉的“初试”。
通过对脂砚斋评语的以上解析,可理解曹雪芹对这四个人名的安排,绝非偶然,而是他精心立义的结果。
从这里还可察看出:曹雪芹通过这“四个人名”八个字,所设计的他们“不肖”行为的发展全过程,极其自然,毫无牵强之势。也正和秦可卿房中的场景相协调一致。也正合上列脂评所指出的 :“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
在我们解析了“四个人名”的内在涵义之后,不妨再重温一下《红楼梦》本回中《金陵十二钗正册》写内给秦可卿的判词:
情天情海(秦可卿)幻情深,情既相逢(秦可卿)必主淫;(秦可卿)漫言不肖皆荣出,遣衅开端实在宁(秦可卿)。判词的第二旬,指出秦可卿在和贾宝玉的“不肖”过程中,秦可卿“必主淫”,正是对“袭人”、“媚人”行为的定性。判词的第四句,指出“造衅开端”——即起头 干“不肖”之事的就是秦可卿,也和“袭人”、“媚人”、“晴雯(情温)”六个字相照应。可见,这“四婢之名”八个字所描绘的情景,和判词的指向,是何等的吻合,何等的贴切!
另外,上述四个丫鬟的名字,在各种《脂评本石头记》的整部书中,“媚人”只在第五回中出现过。按第一回文内所指出:《红楼梦》系由“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产品。 想来曹雪芹不至于如此马虎,留下这个前后都没有着落的名字,在此填充。可想而知的是:曹雪芹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认为曹雪芹正是要在整部书中,以此“独一无二”存在着的“媚人”,给破译这“ 四个人名八个字”埋一伏线,使明眼人易有所察。再者,这“四个人名八个字”,作为秦可卿对贾宝玉的“不肖”的“行动过程”,缺少“媚人”这一程序,也显得颇不完整,若用别的“名字”又表现 不出这种真情,不能“滥竿充数”,于是,就有了这个处理结果。真如脂评:“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
总之,我们从曹雪芹原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第五回内的秦可卿房中场景的描述,加上脂砚斋和《金玉缘》的评语,不难从其隐写的内容中,透析出秦可卿和贾宝玉二人,在秦可卿卧房 内第一次的“不肖”幽会的真实景像。从这里,我们对曹雪芹笔下的秦可卿,也可有更进一步地了解和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