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夏日总是月圆花好的,今日傅家邀请了方家一起共享晚宴,用餐毕一众人相携来至傅家的后院中赏花听琴,好不惬意。
子衿今日穿了一身莲色的对襟素裙,莲花淡纹的苏绣镶边,淡紫色挽纱缠绕在双臂随风摇摆,昏黄的灯火混绕着月光的幽蓝皎洁轻轻洒落在她身上,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从画中逆世而来。在贴身丫鬟依霏的搀扶下,子衿缓缓坐定在院内亭中的琴台旁,净手焚香,为众人献曲。傅家本是书香世家,傅家现今主母,子衿的娘亲林寄秋,是翰林院大学士林泽文的嫡长女,不仅才情卓绝,更是在出阁前便以琴技和貌美名动京城,傅家嫡出的三兄妹更是尽皆承袭了母亲的美貌和才情。
一曲月圆花好,应景而美好,被子衿演绎的淋漓尽致,傅大人夫妇傲娇万分,吾家有女初成长。子衿的美貌不输已贵为贤妃的长女,傅家夫妇却知她心性单纯是不适宜入宫的,而方靖轩是自幼与自家子衿一同长大,一表人才,更有将领之才,方家家世不菲,和自家的小女儿很是合适。
而方家夫妇此时也是心中欣喜不已,从小看着长大的稚龄小女孩现今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大家闺秀的风范展露无遗,只盼此次靖轩战场归来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全了儿子的心意。
方靖轩坐在傅少临身旁,今日他着了一袭墨蓝色的劲衫,因着习武之缘,虽是刚过冠礼,但他的身形比两年前更加高大劲瘦,一束黑发用蓝金冠束起,微黑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幽暗深邃的眸子流露出藏不住的情意与眷恋,他就静静的这样看着她,如醇酒微醺。她总是能最轻易的攫获他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心神,不止为她的美貌才情,更为两人的相知相属。
傅少临与方靖轩同年,两人皆是刚过冠礼,傅少临才情出众已被皇上奉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而方靖轩则被皇上提拔为靖轩父亲齐瑞将军的副将,可说两位同窗挚友都各得所愿,前途无量。傅少临闲适的轻轻晃动手中的折扇,看着方靖轩此时沉醉的侧脸。傅少临微微嘴角上扬,看着自己的同窗挚友对自家小妹的眷恋,心中也甚是欣慰。想着方靖轩此次接了圣旨明日就要随军远赴战场讨伐方腊叛军,又不免有些担忧,开口问道:“靖轩,此次方腊剿匪,你可有打算,是否要告诉子衿?”
方靖轩闻言犹疑了半晌,随后轻轻点了点头回道:“自是要告诉她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怕她担忧。”
傅少临俊美的剑眉微微上挑:“她必会担忧。但你已是方大人副将,日后更得承袭方大人的将领之职。将军终须上战场,日后,她总是要习惯的。”
方靖轩颔首对傅少临的劝慰表示谢意。
正在此时,悠扬的琴音缓缓弹出最后一个音符,两人随即往傅子衿处望去,只看到她在亭中对着宴席这边合规矩的行礼后便带着依霏退下准备更衣。
方靖轩对傅少临微微点头,便轻声离席。
子衿刚走到廊中,便见不远处一个挺拔的身影靠在一个廊柱旁,子衿看着那墨蓝色的袍角,嘴角微微上扬,吩咐了依霏原地等候,自己走上前去。
“靖轩哥哥。”子衿轻声唤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方靖轩闻声转过身来,就看见子衿微含赧意的看着自己,心下不免欢喜。
两人相对一时无语,方靖轩微微轻咳一声打破沉默:“今日这曲花好月圆弹得极好,你的琴技日益精进了。”
子衿闻言欣喜的低下了头去。
“子衿,我,我明日要随父亲去战场了。”筹措再三,方靖轩还是说出了口。
子衿却是微微一愣,轻声问道:“是为讨伐方腊叛军吗?”她虽是闺阁女儿,却因父亲高居右丞相之职,常在家中与兄长议论朝堂之事,对时政也是偶有涉猎。
方靖轩点点头,注视着子衿的眼眸回道:“如果战事顺利,预计三个月后便能回来。”
子衿复又低头不语,战场最是无情,她是不愿方靖轩上战场的,可是她也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方靖轩的父亲更是朝廷倚重的齐瑞大将军,方靖轩也是将领之才。这样的一日终是要来的。
方靖轩看着子衿低垂的头,优美的颈项呈现在眼前,更显她的娇弱,情不自禁的他第一次大胆的握住了子衿的双手,温柔却不失力道。
一抹红霞霎时飞上了子衿若玉的双颊,她羞涩的想要挣脱,却发觉方靖轩握的力道虽不大,却不易挣开,随即抬头看向了方靖轩,却就这一眼就陷入了方靖轩眼中浓浓的情意中,子衿也忘了要挣开被他紧握的双手。
那熟悉又动人的杜若香气伴着轻风送入鼻中,这是他身上从小就带着的,这种香气让她心安。
方靖轩低低道:“子衿,你知道为什么我爱极了杜若吗?那是我娘亲在世时最爱的花,花开一霎,却只为最爱的人,那是一种心意相随的信赖。”方靖轩一手握着子衿的手,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墨蓝色的玉佩,轻轻放入了子衿的手中。
玉佩还带着方靖轩微微的余温,子衿低首一看,玉佩竟是杜若的花样。
方靖轩低语道:“星月为证,纸鸢是盟,愿结百年,共卿余生…子衿,你愿意,等我归来吗?”
子衿默默颔首,泪水盈睫,十几年的相伴,子衿总以为会因为父母之命成为他的妻,不想他会这样不加掩饰的表露情意,子衿哽咽道:“此心将比明月意,可待杜若可待君。靖轩哥哥,你定要平安归来,我在家中等你。”
方靖轩闻言心中一震,他的子衿,他呵护着她从稚龄到及笄,他早想迎娶她为妻,这次他上战场,一定要一战成名,为配得上的她的倾城容颜,为及得上她的殷殷情意。
方靖轩上战场那日,子衿跟着傅少临也前去送行。
子衿看着他英气勃发的高高坐在战马上,望向子衿的眼神柔和而眷恋,他还未走,她已不舍。
不知为何,子衿心中总是不安,看着方靖轩的眼神也越加的留恋,傅少临微微笑道:“小妹,你这样靖轩会心中牵念着你的,他上战场不应再挂念儿女私情了,你还是快些回家,等他归来之时,就是你出阁之日了。”
子衿面上微赧,对自己二哥的打趣有些恼意,又转头对方靖轩叮嘱道:“靖轩哥哥,战场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小心,我,等着你。”一边又悄悄的把亲手缝制的护身符交到了方靖轩的手中,指尖相触的一刹那,又瞬间收回了手。
方靖轩拿着子衿亲手缝制的护身符,放进了胸口,柔声承诺道:“等我娶你。”随即深深地看了子衿一眼便转身策马,不敢再回头,方靖轩只怕再多见一会子衿,便更是舍不得离去了。
望着方靖轩策马远离的背影,子衿的心忽如石入深潭一般,静静的沉了下去。
两人都不知道,这一见,是最后的**,是最痛的别离。是山盟的倾塌,是海誓的干涸。
方靖轩离去后的两个月后,子衿就被皇后一纸诏书奉为贵人召进了宫,从此萧郎是路人。
子衿从回忆中悠悠转醒,不觉已泪流满面。她进宫后一直刻意的不去想他,不去想着那些山盟海誓,两人的情谊本以为是命中注定,天赐良缘,却不想,原来皆是一场空。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信笺,心中反复的挣扎着,最终还是颤抖着双手拆开了那封带着他气息的信笺,看着信她却低首轻笑了。
原是一纸空笺。
是了,她怎么会不明白,千言万语想说,可此时,不论说什么,都是不可挽回。他心中有悔恨,恨自己为什么非要等建功立业后才去迎娶她。有疑问,想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回来。有埋怨,怨自己给了她那样一个承诺却再也无法实现。可是,到最终他还是放不下的,好容易请修竹带进信给她,却是提笔无语,只能一纸空笺,他知道,她定然明白,就如她,除了一纸空笺,还能给对方些什么呢?
一抹素白的纤细身影悄无声息的在窗外注视了子衿半响,看着子衿最终还是拆开了信笺时却是微微笑了,影香回忆着前世的自己其实当时并没有打开那封信笺,而自己的回信也并不是一纸空笺。
而如今今生的子衿却是打开了那封信笺,也按照她的想法,只回了一纸空笺。
命运已经开始悄然改变了,影香不由得嘴角微挑,这一世,这一生,她定不要重复前世的殇。
而如今紧要的也不再是方靖轩的信笺了,影香微微转头望向隐蔽处露出的一抹太监灰色衣角,兀自轻轻一笑。
局已开始,上世是局中子,这生,要做的是执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