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朝正宫仍然是灯火通明,最近方腊战事再次陷入了胶着的原因,皇帝的情绪一直都不太高,连着几日都独自歇在了朝正宫的议事堂,而本该承恩雨露的御德殿却是空寂了。
“皇上,御膳房刚刚送来了莲子杏花露,最是清心润肺,您要尝尝吗?”李忠一面给皇帝拨亮了灯芯,一面轻声禀道,不敢打扰了皇帝。
皇帝斜躺在卧榻上看着战事奏章,一面挑了挑嘴角道:“朕不过前日里说了一句这杏花露做的不错,御膳房的人倒是日日都记着做,端上来吧。”
“这些日子您没进什么东西,太后那里已经罚了几次御膳房的管事。御膳房天天变着法子的想您多进一点,好不容易这莲子杏花露得了皇上您一句夸赞,可不让御膳房的人欢喜了。”李忠笑着呈上了莲子杏花露。
皇帝听了,却是接过以后没有吃,端着看了看,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皇上,是凉了吗?奴才去给您换过。”李忠见皇帝皱了皱眉,忙询问道。
“这么些时日天天这样吃着,再好也是有些没了胃口,撤了吧。”皇帝微微摇了摇头,又拿起了奏章,不再去看桌上的莲子杏花露了。
李忠笑道:“那皇上要不要出去走走,奴才见了这杏花露,倒是想起今年杏花开得晚,前日奴才路过燕归园,见着满院的杏花还没凋,倒是赏心悦目的。”
‘燕归园’。皇帝瞅了一眼桌上的莲子杏花露,倒是放下了手中的奏章道:“也好,今日这月色倒是清明,倒是适合赏赏花。”
“是。那奴才即刻准备。”李忠笑意满面的答道,急忙命人打着灯,自己拿过皇帝的大氅,陪着皇帝往燕归园去了。
先皇宠妃丽嫔,也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名为玢燕,最爱的便是春日里杏花飘扬,处露红妆燕归来的景致。高宗宠爱之深,便让人特意在御花园中修了一个燕归园,满种杏花,以供丽嫔赏玩。
今夜倒是夜色清明,李忠带着侍从打着灯,小心翼翼的照亮皇帝前行的路,伴着皇帝去了燕归园。未到园门前,却见园子上飘着几盏孔明灯,说是孔明灯,却不似孔明灯,黑白相间,仿佛有翅膀,缓缓随风飘着,却未见远飞,就那样停在了天上,像是几只燕子忽高忽低的盘旋。
燕子灯。
园子里隐隐约约的传出了女子的笑声。
李忠轻声道:“皇上,园子里好像有人,您稍后片刻,让奴才去打发了。”
皇帝却是看了看天上的燕子灯,若有所思的摆了摆手,大步往前踏去。
李忠忙退到了皇帝身后,带着侍从紧紧跟着后面。
皇帝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只远远的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和几个着碧色宫装的宫婢就那样恣意的坐在杏花树下轻轻的击着小鼓唱着小曲。地上放着几盏黄色的宫灯,天上的燕子灯刚好照亮了那雪白的杏花和那艳丽的红衣。那样鲜明的对比,有些扎眼,又让人移不开眼。
皇帝就那样怔怔的盯着那红衣女子,见着时不时雪白的杏花飘落在她明艳的红色衣玦和乌黑曳地的长发上,女子却似浑然不觉般,就那样静静的击鼓唱着小曲:废苑杏花在,行人愁到时。独开新堑底,半露旧烧枝。晚色连荒辙,低阴覆折碑。茫茫古陵下,春尽又谁知。
低声的吟唱声,在这春日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动听。皇帝站在园门口,触动了思绪,飘回到了那个夜里。
年幼的自己跟着母亲,母亲也是那样席地而坐,在这初春杏花飞舞的燕归园中。母亲为自己放着燕子灯,也是击鼓唱着那小曲。鲜红的衣衫在雪白的杏花雨中尤为刺目,母亲眼中是含泪的,似是喜悦似是悲伤。
“母亲,你为何要哭?”稚龄的少年抬手想擦去母亲雪白脸庞滑落的泪,不见母亲回答,却是记得母亲颤抖的身子握紧了自己的手,那美丽的脸庞绽起的笑意,那抹笑,很多年后自己才懂得。
皇帝不自觉的大踏步进到了园子,散坐在地上的两个婢女见了皇帝,忙要起身行礼,却见李忠在皇帝身后挥了挥手,便知趣的退到了一旁,李忠也停下了脚步,皇帝独自直直的走向那红衣女子。
恣意坐在地上的女子似是有些酒醉,只是抬头望着面前的皇帝,还来不及起身,也来不及擦去眼角那抹清泪。
雪白的杏花飘飘落落,像是春雨般落下。皇帝和那女子,就那般对视着彼此。女子眼角的泪珠衬着月色越是晶莹,姣好白皙的面容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谁?”皇帝怔怔的望着面前的女子。
子衿缓缓起身,行了一礼,低下头,露出了白皙的颈项,因着红衣的衬托,显得尤为美丽纤细:“回皇上,嫔妾贵人傅氏。”
嫔妾贵人傅氏。
皇帝盯着面前的子衿,皱着眉,思绪千回百转。
皇帝就那样看着那红衣上的几叶杏花瓣,四周一片宁静。仿佛过了许久,才突然笑了起来,走近了子衿:“傅贵人。刚才你唱的小曲,再给朕唱一遍吧。”
皇帝朝子衿伸出手,子衿楞了一刻,将自己的手放进了皇帝的手中,皇帝的手有些凉,子衿的手颤抖着。皇帝看了看子衿,却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拉着子衿的手,席地而坐。
“你怕朕?”皇帝感受到子衿的颤抖,轻声问道。
此时此刻,子衿才微微低头侧目,细细的看清了这个天下地位最高的男子。
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和薄唇。和那人截然不同,皇帝眉宇间带着常人没有的霸气和骄傲,那是与生俱来的,旁人怎会有?这样的男子即使没有皇权在握,也应该是众多女子的心之所向吧。听闻唇薄的男子薄情,所以后*宫中才有那么多仍由容颜老去的女子吗?
薄情又如何呢?他是自己的良人,也是其他女子的良人。
怕?又能如何?终究是避不开的了。
“嫔妾,不怕。”子衿第一次抬起了头直视着皇帝,低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