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贤妃以后,子衿回到镜花阁中就发起了低烧,一直昏睡不醒。
皇后派了三名御医来看,也瞧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子衿体弱,感染风寒。贤妃怕是有人在背地里作怪,也特意暗中遣了心腹太医梅华生来瞧了数次,可是也是一样的瞧不出眉目。
子衿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就这样又过了好几日,皇后只得让人摘了给子衿新做的绿头牌,吩咐下来好好用药,安心养着,由此,一时风头大盛的子衿就这样被慢慢搁置下来了。
子衿昏睡的这些日子,一直反反复复的做着一个噩梦,清晰至让人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梦中的子衿,看着父亲被人陷害收入牢中,未及皇上亲审,已不堪受辱,自缢身亡。母亲闻讯悲痛不已,心死如灰,当即触柱身亡追随父亲而去。子衿的二哥傅少临,在军中被人下毒而亡,最终还被冠上通敌卖国的大罪,问罪整个傅家,傅家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或被没入奴婢或被没入军妓。长姐贤妃怀着身孕被废后位,打入冷宫。
而她,却看不到自己的结局,自己就仿佛是个局外人,她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可是没有办法喊,没有办法救。
当子衿终于从这绵延不绝的噩梦中转醒,已过了一个月余。
“小主,你可醒过来了。”依霏伏在子衿床边喜极而泣,看着脸色依然苍白的子衿,抽泣不止。
“小主,您觉得怎么样了,奴婢已经着人去叫太医了,您喝点水吧。”若兰看见子衿醒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一个小太监去招太医,自己一边快步端着茶水上前扶住了子衿。
子衿依着若兰的搀扶,缓缓起身靠在了床沿上,她的面色苍白,嘴唇干涸裂开,渗出点点血丝,她就着若兰的手,喝了两口水,心里还是如同在梦中一样,翻江倒海,难以平复。
“我昏睡有多久了?”子衿一开口,声音沙哑无力,反而引起了咳嗽不止。
依霏和若兰急忙着轻抚子衿的背,帮她顺顺气。依霏见子衿慢慢止住了咳嗽,抽出手绢擦擦眼泪道:“小主已经昏睡了一月有余了,奴婢担心死了。”
若兰听见依霏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口无遮拦的,忙接话道:“是啊,小主那日从毓庆宫回来后就一直昏睡不醒了。“
“贤妃娘娘和家里,都安好吗?”子衿忧心的望着若兰道。
若兰疑惑的看了子衿一眼,答道:“小主放心,贤妃娘娘和傅大人那里都安好。只是因为小主一直昏睡不已,却没个因由,娘娘和傅大人都忧心不已,如今小主醒了,奴婢这就遣人去通知娘娘。”
“安好,就好。”子衿低低自语。
若兰眼中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不知子衿为何有此一问。
随即太医也赶到了,见子衿退了烧,人也清醒了,只是很是虚弱,便絮絮叨叨的嘱咐了很多不要再受凉之类的话,开了一些调剂的药方。众人边又忙碌着退去了。
随后几天,皇后和贤妃都遣了人来看望子衿,关怀问候了许多。子衿的精神也好了很多。
那夜,子衿躺在床上,心中依然很是忐忑,这样的梦,她从未有过,是梦,却又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清晰,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发生在当前。她的心一直惴惴不安,想问,又不知问谁,想说,却又无法开口。
怎么会这样,子衿躺在床上难眠,许是已经睡了许久,抬头看见依霏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便自己起身随手拿了件披风轻声独自走到了后院。
子衿入宫所居的镜花阁在宫中的西南角,阁内有一莲花池,莲花池的四围各有一面据说是经过大周高僧开光加持的巨大铜镜,光通过四面铜镜的反射,聚集在了莲花池内,池面波光粼粼,池内的莲花却因光变成七彩的颜色,也不知何故,莲花池的莲花四季终年不凋,因此得名--镜花阁。可是这处盛景缺因远离皇帝所居的朝政宫,反而不为嫔妃们所喜。
阁内有三厢,本应入住三位新晋的秀女,可是子衿未经选秀却被封为新晋秀女中最高的贵人位份而入宫,加上显赫的身世和倾城的容貌,让她在众新人中太过出挑,所以贤妃只安排了她一人住在这里,其一是镜花阁地处偏远,其他新人不会愿意住在离皇帝太远的地方,可以适当的为子衿避开风头太盛;其二,她一人居住,更方便了贤妃与她的联系。傅子衿本就是心思剔透的玲珑女子,当然知道长姐为她的打算,原本她也不喜与人合住一阁,这样清静倒也合了她的心思。
子衿独自走去了后院的莲池,月光如丝绸般流泻在四面黄铜镜上,镜面交相折射了光芒,映在了池内的莲花上,莲花泛起了隐约可见的七色光芒,在黑夜中尤为独然。
忽见池内莲花闪过恍如月光幽蓝的光芒,一个着白纱滚银边纱衣的女子突然坐在了子衿的身旁,子衿吓的跌坐在了一旁:“你,你是谁?”
白衣女子面露微笑的盯着子衿,轻轻答道:“是你,也,不是你。”
子衿这才看清了女子的容颜,青丝入鬓,头上不戴任何钗环,仅仅以素白的透明薄纱丝带穿绕发髻,眉目如画,唇若朝霞,明媚皓齿。可是,那张脸,子衿已看过十六载,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她自己!可是,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装扮,她从不曾有过,那飘然如仙的姿容,是她,又不是她。
不,在梦中的她就是这样的打扮!一身白衣,像是在镜中看着家族的没落,看到亲人的惨死,看到她心碎如裂。
四周夜黑如水,仅有池内的莲花透着丝丝七彩柔光,子衿心中砰然一跳:“你,到底是谁?”
女子微笑看着子衿,开口道:“我是你,死过重生后的你。”
子衿脸色发白,不能言语。
女子端坐在池畔,带着淡然的微笑,对子衿轻声道:“不必害怕,我不是鬼,也不是妖,我,只是你,一直在等你,也是等我自己。”
子衿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心中乱如麻,她自小父亲就为她请了私塾女先生教习,她看过书上写的很多不可思议之事,可是却是不信的。可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恍若真实的梦,一个与自己有着同一张脸的女子,突然在莲花池畔出现,说是她自己。
白衣女子轻轻一笑,伸出右手,左手挽起右手的轻纱,在手臂的内侧,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呈现在子衿的眼内,子衿伸出左手,隔着衣袖,紧紧按住了她自己也有的那颗小小朱砂痣的地方。心内翻江倒海般不可置信。
白衣女子收回手,再次开口道:“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的命运,可是,我也不知为何,我,或者说是你,有了两次的命运,我想这是你我的重生,我在这里等你,我想和你一起找另一个命运。”
“另一个命运?”子衿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如果,如果你是我,那我为何还在这里。”
“四年后的你会被赐死。以为一生已了,不曾想,醒来,就睡在了这莲花池内,可是没有人看得见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又回到了四年前,很多事,我突然明白了,我的重生是为了帮助你,或者说帮助我自己,改变死去的命运,所以旁人都看不见我,我想只有我自己才能看见我自己,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或者我,果然,你能看见。”白衣女子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述说旁人的故事。
子衿压住心里的波涛汹涌,也许是一样的面容,让她不再那么害怕,她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看到许多人都死了,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傅家的许多人。那日,提醒我茶中有毒的也是你,对吗。”
白衣女子轻轻的侧头看着子衿:”是了,那杯茶就是你进宫的第一险。而那个梦,对,那不是梦,那是将会发生的事情,上一世的命运。”子衿盯着那张脸,心惊如雷击,是该相信,还是该不信。可是那种痛,锥心刺骨,在梦中,无论子衿多大声的呼喊,多么想阻止一切,可是,都无能为力。
“如果真是如你所说,又能真的改变命运吗?”子衿低低问道,她相信了,她不能在未来承受这样的痛。
“不知道,可是死的时候有很多疑问,很多遗憾,我想找出答案,也许终了还是不能改变,可是我想看,想知道…真相,想改变。”白衣女子眼中有薄薄的雾气,带着更多的执着。
”那,需要我怎么做?“子衿望着白衣女子的面容,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心狠。”白衣女子淡然道。
“什么意思?”子衿有些心惊。
“要救人,先得救自己。你四年后会被赐死,傅家的惨剧都是你死后发生的,要想阻止,你得先救自己。”筹措思索着她还是说出了口,前世的自己一心挂念的是家族还有他,从没有在乎过自己,可是,最终得了什么样的结局?
两人相对无语半晌,子衿的心中百转千回。
”好,你帮我,我要救他们。“子衿轻轻点点头,却看到白衣女子的身影逐渐模糊,消失在了面前,突然子衿的耳畔轻响起了低语,“是你也是我,你可唤我影香。”
影香,倒影侵官路,流香激庙松,这是子衿去年及笄时父亲给她取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