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圣熙踏着月色回到竹苑,她顺利的躲过了院中侍卫的巡逻,这对她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将眼前这两个小孩带到安全的地方。
草木葳蕤,花色嫣然。
她站在荧荧烛火下看着凌乱的书本和散落在软榻各处的水果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这些纷乱之间是各自抱着锦被一脚安然入眠的两个小孩。
“老爹,安尧熙说的没错,你还真是一只狐狸。”
她无奈的伸出一手,平摊的掌心上聚满紫色光晕的法力元素,十指快速结印,然后紧按地面,原本平淡无奇的木地板上升起一个硕大的深紫**法阵,盈盈光芒瞬间消失,深紫色的法力结构蜕变成透明的银白色,法阵的中心位置恰恰是承载着两个小孩的软榻所在。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梦、幻、泡、影、露、电,应化非真分,梦觉六如身。乘虚,幻影,化!”
银白色的法力不断虚化,升腾,将三人团团围住,透过银练月色般透明的法力安圣熙沉默的看着房间里的一切,嫣然花色、藤蔓绿绕,罗帷纱幔,还有母亲放在常用的药箱,父亲常看的书籍……
今天过后,这一切还会如旧吗?
黑暗中光晕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宁静,只是竹苑的屋舍里却少了原本应该陷入沉睡的少主人们。
“圣熙?”
法力的流动惊动了沉睡中的安卉熙,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的眼睛,伸手却摸到一只纤细温热的手掌。
“嗯,睡吧。”
耳边传来那人沉静、轻柔的回答,安卉熙哦了一声,再次闭上双眼陷入安眠,短暂的苏醒中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在原来熟悉的放房间里。
黑暗里安圣熙轻抚着因为大量使用法力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地面不再是有淡淡殷香的木质地板,冰冷的石头铺就的地面可不能赤脚踩上去。
而如今她背靠着软榻坐在那上面只觉得心底也是一片清寒,“安尧熙,一切就靠你了,”
一切的真相,生或者死的轮回。
只靠你一个人。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命悬一线却只能把一切寄托在他人身上的感觉。
真的,不甘心。
“即便是你,我却还是不能甘心,也幸好是你。”
所以,即便再不甘心,我也只能忍。
因为我要相信你,相信你有能力解决一切,相信你的判断,你的筹划,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破坏你的布局,也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使你受到伤害。
然而世间之事总有超出意料的时候,你越是克制自己,越是容易适得其反;越是害怕伤害的某人,而越是容易伤害到他。
许多年后,透过相同的月色,看往昔的种种,会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当时没有选择克制,若是**任性一回,结局会不会不同?
也许,结局早已经注定。
该生的生,该死的死。
但是,那一天,那一刻若是选择了同生共死,结局即便真的无法更改,心情大概不复相同吧。
当火光蔓延到他们藏身之所的时候,安圣熙对于时间已经没有概念了,卉熙和央熙因为受她法力的强制制约而陷入昏迷,对于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看着结界外的火光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换而狂跳,那火焰艳丽妖冶,如同盛开的花朵,而她却不知道那到底是胜利的烟火还是死亡的预兆。
直到安尧熙满是血渍的脸庞出现在视线里,他一手捂住受伤的胸口,一手扣住深红色的宽厚门框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安尧熙!”
她大声呼喊,而他却毫无所知,一脚打滑跌倒在地面上。
她看得心神俱裂,安尧熙身为安家的嫡子谁敢对他不敬?他又是那种天分极高、从小刻苦用功的人谁能伤他至此?
“安尧熙……”
她看着他苦笑一声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撑在高高的案几上,案前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安家层层叠叠的牌位。
是了,他是在安家祠堂,而他看不到她,听不到她,因为她在父亲设置的结界之中。
“啊,真是狼狈。”
他背靠着案几,低低地呢喃,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安家的各位列祖列宗。
“不肖子孙安尧熙落魄至此,真是愧对祖宗。”
门外一条修长的身影出现,像一条漆黑的蛇一样慢慢的渗入祠堂,那条身影漆黑浓重但是他的主人却是一袭白袍,眉眼深邃锐利。
他冷笑的说道:“你确实是安家的不肖子孙,以下犯上,不敬长辈,至此一条,便是大不孝。”
这个声音,是安明轩!
安圣熙心底一沉,却看见安尧熙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清俊的眉眼之间是一贯的邪斯狂啸,雍容倦怠。
“我这样若算是大不孝,那大伯父你勾结妖兽,欺凌族人,残害小辈,杀人灭口这种种罪行又算什么?若是爷爷还健在,只第一项就可以毁你一身修为,逐出安家了吧?”
他挑起唇角,微微一笑。
“若是如此,我的所为便算不得不孝,应该算做什么呢?啊,对了,应该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四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狠,就像是一个诅咒,虽不能见血封喉却让人心底一寒,安明轩的额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紧蹙了起来。
“尧熙,事到如今还有必要逞口舌之利吗?成王败寇,这种事情不用我教你,你也该明白的。”
安明轩走到案几的另一头,捻起案几上的香点燃,默默的朝着安家的诸位先人一拜,香气妖娆,而他眼底氤氲。
“而你已经败了,这安家自然是谁胜了,谁活着谁来执掌门户。”
安尧熙幽幽一笑,眉眼悠然的转向他,“伯父,若是我输给了你我认,可是我输给你了吗?”
外面的一片血色火海,蔚蓝的天空都被映成了鲜红,而那团腥臭的气息却还始终冲散不了,这种味道虽然被一种奇特的香味所掩盖而瞒过了世人却没有瞒过他,也瞒不过他。
那分明是妖兽的味道!
安明轩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他没有想到这个侄子竟然能窥破那些扭曲的真相,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怎么赢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赢了,如今这安家是我的,听到了吗,看到了吗,外面那些侍卫的,那些曾经屈服于安家的人现在都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安尧熙眉眼一沉,“所以呢?”
安明轩将燃起的香插入香炉中,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只要你交出安家族长的令牌,我就放了你。”
“放了我?”安尧熙挑眉一笑,三分讥诮、三分冷漠,“大伯,我父亲才是安家的族长,你要令牌应该找他要吧?除非,你已经知道令牌不在他身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安明轩没有说话,只是没有蹙的更紧了。
安尧熙眉眼冷峻了起来,“其实你什么时候知道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既然连父亲都不肯放过,又怎么可能放过我呢?”
安明轩冷笑了一下,“尧熙,太聪明了并不好,太聪明的通常命不长久。”
安尧熙也冷笑了一下,狐狸一样的笑着,“我何止是太聪明,我简直是睿智无双。我不但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我还知道你连圣熙他们也不会放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以安圣熙的个性,以卉熙的天分,若不斩草除根你能安心?”
“你倒是很了解我!”
这一句虽然语气冰冷,却是真实的在夸奖他。
然而面对这样的夸奖安尧熙却有种无奈的感觉,他幽幽一笑,说道:“我不是了解你,只是易地而处我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可惜,本少爷人品好,没你那么倒霉悲催的,不用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尤其是不会与妖兽同流合污。”
安明轩不屑的笑了笑,“那只说明你年纪尚小,天真的很,人为了生存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看到外面的那些人了吗?前一刻还在对你尽忠职守,下一秒就可以倒戈相向,要知道安家可是庇护了他们数百年,便是你父亲也为雪镇的安宁付出了数十年的时光,结果又如何呢?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罢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除了妖娆升腾的香,除了安尧熙胸前不断蔓延的血色,除了结界里安圣熙因悲伤而不断滴落的泪水。
“是呀,为了生存!”
良久,安尧熙轻轻的笑了一下,低声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竟然出奇明亮,如同浸润了水雾的晶石,漆黑、明亮又蒙着淡淡的雾气。
“可是为了生存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雍容倦怠的笑意,带着一丝诡异的邪斯,如同盛开的曼陀罗,摇摇曳曳,漫不经心的就将猎物吞噬入腹。
“只是要了别人的命怎么可以呢?”
那只捂着胸前伤口的手沾满了殷红的血色,而那些血色就那样毫不犹豫的染上了掌心漆黑冰冷的九龙令牌。
那是货真价实的安家族长令牌!
“你说是吗,伯父?不,安明轩!”
安明轩看着那块漆黑的九龙令牌深邃的眼眸中顿时燃起滔滔火焰,只那一块令牌而已却像是点燃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安尧熙毫不在意的摇晃着那块令牌,笑眯眯的说道:“我再告诉一件事情吧,一件只有安家历代族长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