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医生是最残忍最麻木不仁的职业,每天都会面无表情地向病人家属无情宣布残酷的事实,看着别人痛哭流涕,他们却已司空见惯。
“等一会儿,我会让护士们把病人转出icu病房,家属先来个人跟我办一下手续和缴费。”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医生很平静,头脑也很清醒,不提不在众人伤心的时候提出另一个现实的问题。
段寒令把杜蕾蕊安顿好,让她坐在休息凳上,吩咐杜蕾焱看好她,便尾随医生走了,只是走得很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埋头哭泣的杜蕾蕊。
走廊里,杜蕾蕊压抑不住内心的哀伤,嘤嘤啜泣的声音传来,站在不远拐角处的杜蕾淼,背靠在墙壁上,早已泪流满面。
医生的话,她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字字如刀割般绞着她的心,痛苦和懊悔让她身心倍受煎熬。
韩梅被医护人员转去了套间病房,一脸沉痛的众人沉默不语地跟随在后,杜蕾淼也远远跟着。
“蕊儿……焱儿……淼……怎么不见淼儿呢?”韩梅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有气无力地细数起儿女的名字,才发觉小女儿杜蕾淼不见踪影。
杜蕾蕊怕妈妈着急,连忙解释道,“小淼……她只是外出买东西去了,很快便会过来。”
韩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答了声,“那就好。”
“方石……”韩梅的视线望向了一旁把眉头皱成了“川”字的杜方石,无力却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
夫妻二十多年,相敬如宾,相依相偎,平平安安过了来,到如今却拖累了他,让他受尽了不该受到苦。
杜方石“嗳”了一声,上前握住了韩梅抬在半空中的手,眼里的疼惜看得人心疼。
“方石,以后我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还年轻,如果我不在了……”韩梅像是在交待后事般,平和地说着。
“不许胡说!你的命还长着呢……”杜方石强忍着心痛,厉声打断了韩梅接下去会让众人听得心碎的话。
杜蕾蕊早已泣不成声,段寒令唯有无声地搂着她,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
杜蕾焱虽是男儿,但面对如此悲痛的场面,眼里早已泪光闪闪,快速地眨着双眼,却怎么也阻挡不了水雾的泛滥。
虚掩的病房外,杜蕾淼咧着嘴哭得撕心裂肺,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不想让悲的伤泄露心底的秘密。
韩梅没等杜方石说完,抢声说道,“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们也不必为了我装得太辛苦……”
“韩梅……”
“妈妈……”
一时间,病房内众人同时低唤着韩梅,只见她扯了扯嘴角,努力地让自己的脸上扯出一抹牵强的笑,看得众人更心痛。
“我知道我的命数已尽,再好再有效的药物对我来说,不过是浪费物资……”由始至终,对于众人的悲伤,韩梅都显得易常平静,她的苍白如纸的脸色,简直与身上的白色被单有过之而无不及。
“妈……”杜蕾淼哭着推门进来了,脸上的泪水早已纵横交错,这样的她的确让大家很吃惊。
“淼儿,不要哭……从小到大,你就是姐弟中最冷静最坚强的一个,什么事都不会让你轻易流泪哭泣,妈妈希望你以后也能像从前一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要勇敢坚强……”韩梅微笑着望着泪如雨下的小女儿杜蕾淼,眼里盛满了欣赏之色。
“妈……淼儿没有您说的那么好……淼儿不是个好孩子……”妈妈韩梅对自己的肯定和赏识,让杜蕾淼本就悔恨的心,更是愧疚难当,喃喃地否决妈妈对自己说的“好”。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众人的视线齐刷刷望向门边,只见大开的病房门外站着两名严肃威武的警察,众人脸上都现出了惊讶的表情。
段寒令心里犯起了嘀咕,他现在还处在婚假当中,就算警局有什么事非要自己回去,大可以打电话给他,用不着派两个同僚来请吧?况且,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来找自己的。
“你们好,我们是深市深水湾重案组的工作人员,请问哪位是杜蕾淼小姐?”其中的一名警察彬彬有礼地问道,他当然看到了顶头上司段寒令的存在。
“……”杜蕾淼咬着唇没有出声。
段寒令看了一眼低下头的杜蕾淼,随即快步走向了两名警察,将他们拉到门外,小声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段警师!”两名警察对着段寒令先行了一个正规的军礼,然后都推诿着让对方说。
“你说!”段寒令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随手让站在自己右前方的人回答。
“淼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犯法的事?为什么警察会找上你?嗯?”段寒令把两名警察叫出病房的当会,韩梅担心的声音里带着失望,望着低头绞手刚才还被自己称赞的小女儿杜蕾淼,厉声逼问了起来。
“妈……我……”支支吾吾地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实话!”急得韩梅双手撑床,半支起了虚弱的身体,卯足了全身的劲才让这几个字听起来威严无比,说完直喘粗气。
杜蕾淼扑通一声跪在妈妈韩梅的床边,哭喊着,“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都是淼儿一时糊涂,听信了别人的馋言,才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妈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错,妈妈的生命也不至于被宣判即将终止。
“不要给我避重就轻打马虎眼,我要听……咳……咳……咳……”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咳,让韩梅连话都无法说完,整个人已咳得直不起腰。
众人见状都紧张了起来,倒水的倒水,拍背的拍背。
杜方石接过儿子杜蕾焱倒来的一杯水,喂韩梅喝了些水,然后扶着她的双肩让她舒服地半躺在床头。
终于缓和了咳喘,韩梅无力地半躺半坐着,眼神却犀利地望向仍跪地不起的杜蕾淼,“说!到底是什么事?”
这时段寒令推门走了进来,两名警察并没有跟来,段寒令故装轻松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大事,警方只是想让小淼回警局协助调查昨天酒精中毒一事。本来是想让我和蕾蕊去调助的,可又考虑到我们是新婚夫妇,有所忌讳,所以才找上小淼的。”
段寒令在一片狐疑的目光中,淡定自若地将事情的“原委”向众人说了清楚,看着杜蕾淼的眼神里透着警告,警告她要合力配合自己的这出戏。
杜蕾淼心里很清楚,他之所以这么说,不是为自己开脱罪名,而是为了不让妈妈听了实情后加速病情的恶化,他的警告眼神,她又岂会不明了?
抹掉眼泪,站起身来,杜蕾淼装作若无其事地捉住妈妈韩梅的手,淡淡地自责道,“妈妈,对不起!都怪淼儿任性,惹您生气了。姐夫说的没错,警察的确有找过我,让我协助调查,可我当时只想着您昏迷未醒不想离开您,便拒绝了他们,所以……他们就找来了这里。”
听完杜蕾淼的一番解释,倒让大家松了口气,韩梅眼里的厉色终于消褪,似有若无地现上了一抹笑意,温暖着杜蕾淼愧疚的心,却也更让她自惭形秽。
“好了,韩梅,既然淼儿没做什么坏事,你就不必太担心了,身子要紧!”杜方石在一旁适时地为杜蕾淼说好话,韩梅轻轻地“嗯”了一声。
门外,黎振和黎枫经过,因为黎枫的继母莫晓敏哮喘病复发住院,就住在隔壁房,虚掩的病房门刚好把“韩梅”二字准确无误地送入了黎振的耳里,让他顿身停了下来。
“爸,怎么了?您进错病房了……”黎枫好奇地看着父亲黎振停下脚步,甚至推开不是继母所住的病房走了进去,却在看到房内的众人时噤了声。
“蕾蕊……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黎枫看到了在场的杜蕾蕊和段寒令,不禁有些吃惊,没怎么想就问出了口。
偏头瞥见父亲黎振眼也不眨地望着某处,寻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病床上苍白着一张脸、弱不禁风的韩梅。
“阿姨?您怎么住院了?”出于礼貌,黎枫望着韩梅打了声招呼,在他感觉中,杜蕾蕊的母亲是个慈眉善目的好人,至少给他的感觉,她就是一个好阿姨。
韩梅呆愣地在看着眼前的黎振和黎枫,嘴角抽搐几下,终究无法言语,脸上的神情从诧异到惊喜再到慌乱,最后到愧疚,无声地低下了头。
“韩梅……看来我们真是冤家路窄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可真辛苦,今天居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黎振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番话,眼里冒着愤恨的怒火,全然不顾病床上的韩梅已是奄奄一息的病人。
谁都能听出黎振话里的怒味和来者不善,众人心生防备。
“你想干什么?”杜方石冲上前,挡在了黎振和韩梅之间,他已认出了黎振就是韩梅当年不愿嫁却被迫出嫁的男人。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句话倒是恒久不变的真理!
“是啊,爸,您到底想干什么?”黎枫也感觉到了父亲黎振冲破往时冷静的异常,隐隐地还能感受到他内心透出的一股恨意。
“想干什么?你要问她!”黎振激动地闪过杜方石身边,颤抖的手指指着病床上的韩梅,一脸激愤地怒嚷道。
众人紧张又好奇地看看一脸平静到无表情的韩梅,又望了望盛怒下的黎振,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