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想想,又把教鞭缩成笔的长度,暂时放在了办公桌上,神情严肃地看着江鸥,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得意门生的头发:“你是个好学生,是老师的宠儿,最听老师的话了,对不?”
江鸥乖乖地点头。
“学习是你们的根本大计,过了年就要备战高考了,一寸光阴一寸金,一定不要分心,更不要跟差生来往,尤其不要跟石青这个痞子厮混。对了,就是不要什么拔丝儿!”赵红说到拔丝儿,一脸的厌恶神情,“这些人不但学习成绩不好,而且整天满口脏话。现在,我只要听见他们张口说话,就感觉不舒服,看见他们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赵红啰啰唆唆地最终落实到了此次谈话的主旨上,看着懵懂地望着她的江鸥,赵红严肃地说:“你真的跟石青是拔丝儿?”
“不是!”
“可是我已经听好几个同学说你跟石青是拔丝儿!”
“在去凤凰山旅游的大巴里,我和石青说的话多些,当时好多同学都在场。回来后,我就开始紧张地学习了,我们真的不是拔丝儿!不过,为了鼓励他好好学习,我在笔记本上给石青写了几句话。”江鸥心眼实诚,从不撒谎,便给赵红描述了那天她和石青之间发生的事。
“把你的笔记本拿过来,给我看看!”赵红带着命令的口气对江鸥说。
江鸥跑去教室拿来了笔记本,大大方方地递给了赵红。
赵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最后下了一个非常武断的结论:“你和石青就是拔丝儿!”
江鸥微微扭着颀长优美的脖颈,坚决否定赵红的说法:“我们这不能算是拔丝儿,我只是在鼓励石青好好学习!”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还抵赖?”
“老师,您是不是在引导我和石青早恋?我怎么突然觉得您的心理有问题?”
赵红陡然激动起来:“我心理有问题?现在是深秋时节,菊城要举行一年一度的菊展,你和石青难道没说过要去菊城赏菊吗?你们俩想要拔丝儿的话,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这笔记本上……我这是心理有问题?”赵红更怒了,语气变得更尖利了,“江鸥,我对你感到很失望,我一直这么信任你、栽培你,你竟这么不理解老师的一片苦心,不但蒙骗自己的恩师,而且污蔑我心理不正常!”她说着就毫不迟疑地拿起办公桌上的不锈钢伸缩教鞭,拽过江鸥的手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啊——”江鸥疼得眼睛中瞬间都是泪,今儿个是第一次挨赵红的教鞭,疼痛感很强烈。颀长优美的脖颈微微一扭,“我如果真的有跟石青拔丝儿的想法,会把这笔记本给您看吗?我只顾专心学习,真的已忘记跟石青约定去菊城看菊花的事了。今天你一提,就又想起来了。我爱菊花,就要去菊城看菊花,而且要跟石青一起去!我们是同学,为什么不可以一起去?”
“你谈恋爱,还给我叛逆!刚才是不是打得不疼?”赵红说着又拿起了教鞭,拽着江鸥细嫩的左手放在办公桌上,又狠抽了两下。随着“啊”的凄厉惨叫,江鸥疼得晕了过去,左手五指的指骨竟被赵红的教鞭生生给抽断了。
赵红看着江鸥的左手,因为五指的骨头被抽断,五个手指头像是狗耳朵一样耷拉着,看上去很恐怖。她也吓得紧紧地抱着晕厥的江鸥大哭起来:“江鸥啊,你这是怎么啦?老师的教鞭刚轻轻一碰你的手,指骨怎么就轻易地断了呢?”在其他老师的提醒下,赵红忙狠掐着江鸥的人中穴,哭着叫着江鸥的名字:“江鸥,我的眼珠子、我的宠儿,你醒醒啊……”
待江鸥悠悠苏醒,赵红又赶紧抱着她往学校医疗室里跑,其疼爱江鸥的心可见一斑。
赵红打断了江鸥左手五指的指骨后,江波却对她的行为给予了充分理解。江波原来一直是S市下辖县重点高中毕业班的数学老师,跟语文教师赵红是搭档,二人一个是培养全省语文状元的功臣,一个是培养全省数学状元的功臣,通过工作建立起来的情谊还算是深厚。加之二人的教学思想都很传统,因此很容易互相理解。
后来,江波因为身体原因,逐渐承受不了应试教育下繁重的教学任务。校长便把江波调到了学校财务部,主抓财务工作。这会儿江波正在财务室拨拉着算盘珠子算账,赵红呼哧呼哧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
江波认真地听完赵红汇报石青的情况和社会关系,得知石青的舅舅叫王赖,他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的算盘上,好好的算盘被砸坏了,算盘珠子骨碌得满桌子都是。江波也不管砸伤后往外冒血的右手咋样,勃然大怒说:“一听到‘王赖’二字,我就恨不得想要杀人!”不管石青的舅舅是不是桃园三结义的王赖,江波瞬间对石青抱有了成见。江波又听赵红说石青“勾引”江鸥,想跟江鸥交往,他坚决支持赵红惩治石青。
赵红得到江波的理解和支持,越发肆无忌惮地行使自己这个班主任的权利,充分显示她这个班主任的威风,同时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这天在班级例会上,100多名学生济济一堂。赵红拿着那根教鞭走上讲台,刷地把教鞭拉到极限长度——1.5米,指着坐在后排的石青大吼:“石青,你给我站出来,站到讲台上!”
石青早就被赵红的教鞭抽打过很多次了,现在,他承受痛苦的能力好像增强了,对发怒的赵红和她手中的教鞭感觉有点儿无所谓,好像还有点儿疲沓,石青吊儿郎当地站在座位旁,嘟囔着:“站到讲台上?干吗?”
“少废话!”赵红踮着脚、扯着脖子喊叫,像只打鸣的公鸡。
“就喜欢讲废话。”石青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去。
“你这还挺有个性的啊?只可惜没人欣赏你!”赵红带着嘲讽、奚落的神情和语气。
“没人欣赏我?是因为某些人没欣赏水平!”石青红着脸驳斥道。
“你……你是说我没欣赏水平?你照照自己的样子去!”赵红的脸像是紫红色的茄子,有点儿结巴地冲石青喊叫。
“俺的样子咋啦?跟你一样有鼻子有眼儿!”石青短暂沉默后,故意用方言土语跟赵红对话。
“你……你气死我了!”赵红喘着气儿,浑身哆嗦着。
“我也快要被你气死了,你说话一点儿都不像当老师的,像是骂大街的。知道吗?你严重刺伤了我的自尊心!”石青一脖子犟筋瞪视着他不喜欢的班主任,蹭蹭地加快脚步走近讲台。
赵红扶住讲桌,勉强站稳,手拿长长的教鞭颤抖地指着石青,声嘶力竭地继续对石青吼:“差生加痞子生就是你的双重身份!你还有什么尊严?你的尊严首先是被你自己践踏的!”
石青心想:这泼妇一样的班主任说得不无道理,我如果是优等生,还会这么被老师看不起吗?对,江鸥在去凤凰山旅游途中也这么对我说过。我如果成绩好,品德好,不就可以得到老师的赞许,同学们的羡慕,昂首走路,骄傲做人了?想着江鸥的教导,对赵红充满厌憎之情的石青暂时平静下来。
赵红啰唆了大半天,终于归结到此次开班会的目的上:“前段时间,你们对我提意见说,高中三年了,去凤凰山集体出游的机会一次也没有,我便积极联系旅游公司,给你们创造了去凤凰山旅游的机会。谁知,你们旅游回来,好学生不安心学习了,坏学生变得更坏,私下里议论的都是拔丝儿的事,很多同学都向我汇报,这拔丝儿的事跟石青不无关系……”
石青最烦背后玩阴招、不光明磊落的家伙,他又激动起来,一下子蹦到了讲台上,愤怒地对着台下的同学们喊:“谁胡说八道?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赵红用教鞭抽了一下石青的臀部:“你激动什么?越激动越是心中有鬼!”
石青不是不懂道理的混账学生,想想,这事确实也跟自己有些关系,便暂时安静,凝神谛听。
赵红见石青沉默,越发来劲儿:“中学生是不应该谈恋爱的,谁敢谈,立即予以开除处分!今天,我在这里对有这个倾向的石青作出严厉警告,如果你再敢想着跟咱们班的余晓仿、江鸥她们来往,影响她们专心学习,那么我立即开除你!”
听赵红这么说,同学们一时间议论纷纷,江鸥真是又气又急又羞,臊得一脸桃花红,眼中泪光点点。石青在讲台上站得高望得清,见江鸥委屈得想哭,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如实说:“我确实对江鸥有好感,但只是野地里烤火——一面热。江鸥又清高又爱学习,根本就不搭理我,俺俩会是拔丝儿?余晓仿跟我也不能算是拔丝儿,余晓仿对我有好感,可是我不喜欢她!”
江鸥听了马上释然,不哭了。
跟江鸥邻桌的余晓仿听了“轰”地站起来,指着石青说:“我对你有好感?你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赵红示意余晓仿安静下来,她拿着教鞭指着石青说:“你说话之前,最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在大庭广众下,石青一再被赵红肆无忌惮的言语侮辱后,真是羞愤交加,憋得满脸通红,终于讲出了一句话:“你再逼我,我真的不要脸了,决定跟咱班所有的优等生拔丝儿,让她们统统变成差生,叫你这个班主任再挣不到她们一分钱!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把她们当摇钱树,因为每有一个优等生考上大学,教委和学校都会奖励你钱!我还知道,你给我们联系旅游公司去凤凰山旅游,吃了一笔回扣,这些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赚我们学生的钱,你唯利是图,你师德败坏!”
“你……你……”赵红又气又急又臊,因为石青说中了她的软肋,便拿起讲桌上的一盒粉笔奋力掷向石青。
满头满脸都是白色粉笔屑的石青冲赵红大叫:“我今天要跟你这个班主任斗到底,你除了分数和成绩,究竟懂得多少教育心理学的知识?青少年的心理出问题,首先就是你教出来的!”
赵红看着气得跳脚的石青,转移敏感话题:“你……你要干什么?要打我吗?”
石青蛮劲上来了,头一拗,说:“我就打你!”话音未落就像一头猛狮向赵红冲去。
坐在前排的江鸥已经离开座位,挺身护住了赵红,对石青说:“师同父母,你敢对赵老师动粗,就先打我!你再不收敛自己的野性,我……我以后坚决不再搭理你!”
石青看着江鸥,真是心疼得要命,她的左手指骨被赵红打断后,兀自用夹板固定绷带缠裹着,她竟对赵红不仅不恨,而且这么尊敬、爱护赵红!也许是江鸥的宽容胸襟感染了石青,也许是他害怕自己继续撒野,江鸥真的不再搭理他,便不再对赵红如狂魔乱舞,只是脸红脖子粗地冲赵红喊:“我警告你,你再侮辱我一次,我绝不手软!”之后,石青大踏步走出教室。刚走出教室,他的眼泪就流了出来。石青也很脆弱,但他不想让赵红看到他人性中脆弱的一面,那眼泪在她面前流不但唤不回一点儿同情心,而且只能让她愈发鄙夷和笑话自己,就因为他是个坏学生。
“石青,你……你给我回来,我教育你的话还没说完!”赵红喊着,扭头看了看,见班上的学生在骚动,便拿着教鞭张狂地挥舞着,“我警告你们,有效仿石青的,一律予以开除处分!”
深秋之际,落叶飘零的高中校园里,石青又撂给赵红一句话:“开除我?恐怕没那么容易!”
“你……你……你……”赵红看着扬长而去的石青,气得脸红脖子粗得直跳脚。那蹦起来的模样,令人想起了秋后的蚂蚱。
教室里,突然又响起了几声口哨和敲桌子、打板凳的声音,那声音像尖利的刀子划破了赵红身边的空气,然后又扎破了她的耳膜,刺进了她的心灵。赵红挥舞着教鞭指着后排座位上的两排学生,声嘶力竭地喊:“肯定是你们中的人搞的鬼,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没人敢站出来,他们像是被歇斯底里的赵红震慑住了。但是,赵红看着神情暧昧地望着她的二十多个学生,突然感到莫名的紧张害怕,她像是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良久,赵红发出了一声号叫——“散会,接下来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
3
办公室里,赵红托着憔悴的脸想了好大一会儿,她想反思自己的教育行为。但是,最终还是坚定了工作思路和教学思想。高中马上毕业了,差生还能进行有机转化?不可能!所以,只有彻底放弃对他们的挽救教育了。对,我要借着石青跟江鸥的事,把这些差生统统赶走,只留下有升学希望的优等生。对,石青这个小屁孩说得没错,优等生的确是我的摇钱树,我们这所高中每考上一个大学生,学校都要被上级教委奖励表彰,班主任则被学校奖励表彰,这奖励除了荣誉奖章,还有钱!
赵红愈想愈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赶到江波那里。
江波因为资格老,在学校里分了一套面积很小的三室一厅,为了大力支持在该学校上学的孩子,平时一家人都在学校分的小房子里住,这样吃住在学校,可以给孩子们读书学习提供更充裕的时间。每逢节假日什么的,一家人就回距离学校几十里地的江家大院住。
赵红“笃笃笃”地敲着江波家的门……夏英通过门眼看看是江鸥的班主任,赶紧打开门。赵红急急慌慌地问:“江主任在家吗?”看见江波走出书房,赵红双手舞动着,口中讲着刚编排的话:“江主任,不得了了啊,我们班的石青不思悔改,扬言要跟你女儿江鸥继续交往!”
江波赶紧请赵红坐在小客厅里的沙发上:“慢慢说。”
夏英给赵红斟了一杯自制的菊花茶,赵红顾不上喝,激动地叨叨着,把石青在班会上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我真的害怕石青影响鸥儿的学习。现在,那些学生在石青的消极影响下,都开始闻风而动了。要不,你给校长和教务处提提建议,咱们组织一次高三毕业班成绩测试,借此机会把石青他们这些差生撵走?”赵红透露出了她来找江波最深层的想法和意图。
那天,乍听赵红说石青有一个叫王赖的舅舅,江波一时怒火燃烧,不管这个王赖是不是桃园三结义的王赖,江波都恨得要死,大力支持赵红惩治石青。现在江波已经冷静下来,示意夏英给他拿烟和打火机。他自顾自地点着嘴里的烟,沉默地抽着。几分钟后,江波对赵红说:“这么做不妥,没有最终参加高招考试,不能轻易断言他们就考不上大学,有的学生具有超常的临场发挥能力,如果把他们给撵走了,这跟毁了他们的前途有什么区别?极有可能他们一辈子就完了。”
“可是,石青已经对鸥儿的学习和前途构成了严重威胁!万一鸥儿受石青影响考不上大学,她的一生就有可能完蛋了!”赵红故作关心地说着江鸥,同时咬牙切齿地讲着“石青”两个字,重重强调着一些刺激江波的字词。
最后,江波和赵红暂时达成了共识:“咱们教师和家长联合起来,结成统一战线,对石青和江鸥之间的交往密切关注,坚决不能让他俩在一起!如果再有这个倾向,立即开除石青!”江波甚至许诺赵红:到时候,他就依赵红所言,建议校长和教导处组织一次高三毕业班成绩测试,借此机会把石青他们撵走!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市豫州重点高中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在学校礼堂的舞台上,和着优美的旋律,江鸥手拿话筒动情地唱着《妹妹找哥泪花流》。这首情深意浓、婉转动听的歌曲经江鸥一唱,又陡增了很多感染人的魅力。江鸥唱罢,大家用久不停歇的热烈掌声请她现场再献一曲。
“下面我想为大家演唱《天仙配?夫妻双双把家还》,想找一个人配唱,扮演董永。”江鸥落落大方地冲台下发出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