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下一时人头攒动,跃跃欲试着想要扮演董永的人还真是不少。不过,他们都比不过一个男生的速度。该男生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只见他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像是离弦之箭,一下子射到了舞台上,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站在舞台上后,大家才看清楚了该男生的尊容:他个子高大魁梧,皮肤微黑,长得虽然不帅气,但是很有男人气,穿着白衬衣……竟是石青!
只见石青在舞台上亮相的那一刻,一甩长及脖颈的时尚发型,左手冲舞台下的观众飞吻,右手潇洒地挥手致意,宛然一位个性张扬且有着“腕儿”气魄的明星。随后,石青凝神注视着江鸥走到舞台中央。江鸥乍见石青,洁白如玉的脸瞬间变成三月桃花色,一双大眼睛直瞪瞪地望着石青,心想:就害怕他,偏遇到他!一颗心早已经像小鹿一样扑通通乱跳起来,看着台下突然寂然一片的同学和老师,江鸥便本能地与石青保持距离,整个人离舞台正中的演唱话筒足足有两米远。
“喂喂……大家好!”石青张着嘴巴,对着舞台正中的话筒试了几下音,又扭头看着一脸桃花色的江鸥,“往前点儿呗,离话筒远了影响演唱效果!再说了,咱们唱的是《夫妻双双把家还》,不离近点儿,不像那回事!”
江鸥不得已走近,但二人之间还有一米距离。石青又大大咧咧地说:“扭捏啥?再到跟前点!”说着,上去拉住了江鸥的手。江鸥分明感到石青的宽大手掌已经渗出汗液,心想:他看似潇洒轻松,原来竟跟我一样有些紧张。
学校礼堂里,当《夫妻双双把家还》轻柔、舒缓、优美、动人的旋律响起来时,舞台上的石青却唱出了一句完全走调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正当大家准备喝倒彩叫石青滚下舞台的时候,还好,江鸥及时地承上柔情婉转的“你耕田来我织布……”台下众生瞬间又为江鸥足可绕梁三日的演唱而痴迷了。
石青和江鸥就这么一句不在调上,一句在调上交替地唱着,演绎了一出全新版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晚会之后,江鸥和石青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大家说二人演唱《夫妻双双把家还》真是绝版搭配,直接称呼江鸥为七仙女,石青为董永。议论间,竟又扯出了二人在凤凰山旅游时发生的事。后来,有人编撰顺口溜说:“凤凰山旅游大巴里,董永勾引七仙女,先送菊花表寸心,篝火晚会变蛐蛐,水里曾做鸳鸯戏,瓜熟蒂落结夫妻。”赵红又急急地给江波打电话,在电话里给他念了这首歪诗,然后又是一番添油加醋:“我听说,凤凰山旅游时,篝火晚会上,石青曾经学蛐蛐向你女儿求爱,然后滚落到了湖水里鸳鸯戏水。”
“啊?”正在财务室下账的江波惊跌了老花镜。
赵红说的这件事其实是,那晚去凤凰山旅游的学生在湖畔燃起了篝火,大家唱累了、跳累了之后,女生们躺在青草地上或是躺在野菊花上数星星,对面的男生们就着篝火把蛐蛐串起来,烤着蛐蛐肉津津有味地吃着……女生们听男生的嘴巴砸吧砸吧响着,也不数星星了,垂涎欲滴地跑过来向男生要烤好的蛐蛐肉吃。余晓仿眨巴着很有风情的小眼睛,撒着娇向石青要烤蛐蛐吃,见石青对她爱理不理,她差点气哭。最后,还是猿猴给余晓仿烤了一串蛐蛐肉,猿猴正对余晓仿产生好感中。
江鸥一直在嚼吃着野菊花,石青双手背在身后走近她,笑着小声说:“别再吃素了,快尝尝荤腥吧。”
江鸥不觉笑了,她喜欢听石青说话。问:“荤腥呢?”
“给你!”石青说着,把烤好的一串蛐蛐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双手递给了江鸥。江鸥试着咬了一个烤得焦黄的,只觉得一股青草香味和一股甜中带腥的肉香在唇齿间弥漫,止不住说:“真香!”
石青看着江鸥,笑着说:“看你这样,我真想变作蛐蛐叫你吃,不叫你吃菊花了。”
“为什么?”
“害怕你将来变成菊花仙子,我这个凡夫俗子到哪儿找你去?”石青恋恋不舍地望着江鸥,不乏幽默地小声说。
江鸥知道石青喜欢她,可是她真的不想再说有关拔丝儿的话,自此沉默。石青知趣,也不再提及拔丝儿话题,只是拼命地捉蛐蛐并串在木棍上,拿着在篝火上烤,然后给江鸥吃,直至她吃厌了,看见蛐蛐想呕吐。有石青的地方总是女生多,有江鸥的地方总是男生多,不一会儿,大家伙儿又都围拢过来,在篝火旁大话蛐蛐。石青想起前不久看的一本乱七八糟的书——《动物的性爱生活》,带着显摆自己博学的口气说:“你们知道雄蛐蛐是咋向雌蛐蛐求爱的吗?”
听石青这么说,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他身上,这个年龄正是对爱特别感兴趣的时候。石青看着江鸥的大眼睛,此刻,那双大眼睛在篝火的温馨光芒中越发显得如诗如画,眼神中满是困惑,她也迫切想知道这个答案。见江鸥喜欢听,石青愈发来劲儿,侃侃而谈:“在雄蛐蛐的前翅上,有旋涡纹状的翅膜。一边翅膀长着锉刀状的翅膜弦器,另一边翅膀长着较硬翅膜弹器。当这两种发音器相互摩擦时,就能发出声音。雄蛐蛐靠翅膀的摩擦来发音,利用翅膀摩擦发声的目的,就是吸引异性、求爱并进行交配!”
猿猴自从在旅游大巴上被石青打了一顿后,对石青始终怀有不忿,这家伙还很有点儿“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觉,挤眉弄眼地对旁边的男生说:“靠,我还以为是送野菊花求爱呢!”
众人一愣,哄地笑起来,一时间,石青在大巴里给江鸥送菊花的事又被小声提及,石青竟成了雄蛐蛐,江鸥成了雌蛐蛐。江鸥听见这种暧昧议论后气得哭得不行,结果石青又把罪魁祸首猿猴打了一顿。打架期间,见石青下手很重,猿猴嘴里发出凄厉喊叫声,江鸥吓得赶紧上去拉架,在拉石青的过程中俩人一不小心滚落到了湖水里……
江鸥放学回来,江波声色俱厉问她为什么隐瞒“篝火晚会变蛐蛐,水里曾做鸳鸯戏”。江鸥哭着说:“我害怕给您说了,您又要敏感猜疑,我最讨厌被人猜疑!”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赵红在电话里给江波秘密汇报:“有人说,你跟盗窃犯联姻!”
“什么意思?”
“石青的老子石化是军区负责军服发放的人,他利用职务之便多领了军服,给喜欢穿军装的独生儿子穿。石青跟江鸥是拔丝儿,你跟他老子石化当然就是亲家了!”
“石青身上的军装原来是这么来的!”江鸥一时也震惊了,但她很快否定了父亲的观点和看法:“什么有其父必有其子,石化是石化,石青是石青,你们对石青不公允!你们这是世俗偏见!”见父亲依然坚持自己的偏见,江鸥急了,“您以前不也被人说是异类吗?照此说来,我也是根不正、苗不红!”
只听见“咣当”一声,江波把手中正冒着热气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混账!什么‘根’不正?我们书香门第江家,不但家学渊源,而且祖祖辈辈堪为世人楷模,我那些全是‘莫须有’罪名!”
“石化是石化,石青是石青,我就是认为石青不是坏孩子,你们都是老古董,是在用老眼光审视新事物,你们对石青的评价就是不正确、不公允、不客观!”江鸥正坚持自己的观点,“啪啪啪——”脸上已经挨了几记耳光。
怒不可遏的江波边打边骂:“我叫你再乱说……”要不是夏英拉走江鸥,江波还会继续对她打下去,他竟像是大脑失控似的那么恐怖。
江鸥的小卧室里,江鸥伏在夏英怀里放声大哭:“妈,我爸他咋啦?”
夏英怔怔地坐在那儿,想起了江波遭受的一切,便对江鸥简单说了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更讲了王赖对江波的摧残伤害……听得江鸥骤感毛骨悚然。江鸥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令人感到脊背发凉的事,她对紧紧抱着她的夏英哆哆嗦嗦地说:“妈,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见女鬼!一个浑身是血的尼姑追着我哭,喊着叫我救她。”
“怎么没来由地做这样的梦?”
“不是没来由的。我们在凤凰山游玩时,去了山上一座破败不堪的尼姑庵看了看,尼姑庵里只有一个老尼姑。当时,那老尼姑看见我,两眼昏花的她竟喊我‘兰心’!对了,当时老尼姑还絮絮叨叨讲起了兰心的故事,说她是秘密出家当尼姑的,生前是豫州人。后来家遇不幸,悲愤交加就撇下仨孩子跳了河,被老尼姑的师姐救了,剃度了。对了,这个老尼姑还说,兰心曾经跟一个当官的男人交往,这男人叫宋……刚说到这里,老尼姑就歪在尼姑庵的神胎前死了。”江鸥惊恐万状地给夏英讲着,她是亲眼目睹老尼姑死的,当时吓得晕了过去,要不是石青狠掐她的人中,她恐怕就回不来了。
夏英纳罕地想:这个尼姑兰心的遭遇,咋跟江鸥的生母穆兰有点儿像呢?思前想后,夏英又不自觉地摇头: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穆兰重情,跳河不死,肯定会回来,因为她有仨孩子牵绊着啊!夏英便对江鸥说,梦都是假的,叫她不要多想。说完后轻轻地关上她的小房间门,走了出来。
江波砸完东西发泄了之后,默默地收拾着一屋子乱糟糟的东西。看见夏英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江波怔了片刻,问:“你们娘儿俩刚在里面说什么呢?什么尼姑?还有什么跟一个姓宋的当官的……”
夏英看了看江鸥的卧室,生怕江鸥听到二人说话,便拉着江波的手走进卧室,给江波小声说了江鸥在凤凰山尼姑庵的遭遇。江波惊愕了:“穆兰的坟墓只是衣冠冢,莫非……莫非她真的出家当了尼姑?”江波说着,早已是泪水纵横,“如果她真是兰心,那我不会再想她,永远不会再跟她夫妻相认,她……她竟在我生不如死的时候撇下我和仨可怜的孩子!而且,她……她竟还跟一个姓宋的当官的……”江波开始疯狂地摇晃夏英,语无伦次地说:“你给我说实话,穆兰真的为我守身如玉了吗?你当时是保姆,跟穆兰暂时住在豫州江家大院,你肯定知道的。”
夏英的脑海里闪电般出现了一幕:某日夜深,穆兰坐着一辆红旗轿车回到江家大院后,在东厢房里压抑着哭泣,说她对不起江波……再后来,穆兰跳河自尽了……为了不让江波痛苦,夏英赶紧摇头劝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这个兰心绝对不会是穆兰姐,穆兰姐对你真的是情深义重呢!”夏英说着,拿起手巾给江波擦泪。
“哎,不提她了,不提她了!我也相信穆兰是真死了,这个尼姑肯定不是穆兰,咱们想都不能这么想。记住,更不能对外面的人提起这事,这年头,没有的事还编得有鼻子有眼儿呢,舆论的力量太大,到时候咱们江家的颜面可就没了!”江波说着,闷闷地坐在床沿上,眼圈红红地看着夏英,“想想要不是你,我早垮了,孩子们肯定也是死的死、伤的伤,你对我和孩子们的恩情我都知道,即使是穆兰活着,她恐怕也难以做到你这样!我……我竟还叫你守了几十年活寡,我无用啊……”江波用手捂着脸,开始压抑地哭泣起来。
“我跟着你情愿守活寡一辈子,我无怨无悔!”
是什么叫夏英情愿几十年守活寡也要跟着江波?这段往事不能不提。
4
20世纪60年代末,初夏季节,下午时分,凤凰山北麓一条浊浪翻滚的河流中,刚刚高中毕业的夏英正站在亡命河中仰天哭泣。
原来,夏家村的村支书虎彪,因为夏英的出身问题,扣下了夏英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不仅如此,还发动群众声讨夏英以及那些试图为夏英抱不平的村民。
夏英苦求无果,绝望地走进了亡命河。河水逐渐淹没了她的胸部……赶巧路过此地的江波救起了她。
夏家四合院的北房里,夏典与江波说着夏英:“三妹英子不但聪明好学、志向远大,而且很有吃苦耐劳的精神,比其他几个妹妹更有家庭责任感。她说改变民族命运、家族命运、个人命运的都是科学文化,于是刻苦学习,考上了金融大学。我也做好了供养她的准备,谁知,村里那些人不但把英子跟我这个哥哥牵连到一起,还把英子跟我们地主家庭这个坏成分连到了一块儿。这不,英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大队村委后,村支书虎彪不但不给英子出具村委证明信,还紧握着英子的录取通知书不给……”
夏典8岁的女儿——菊儿,紧接着又给江波和夏典倒茶。菊儿斟茶的时候,江波留意了一下,他发现菊儿每次斟茶都是以右手握壶把,左手扶壶盖,而且是先客后主的服务顺序。每斟完一轮茶后,菊儿就把茶壶规规矩矩地放在小方桌上,壶嘴不对着客人,茶水斟倒总是七八分满的样子,便止不住对夏典夸赞说:“菊儿是个很有家教的孩子。”
“不是骄傲,我的曾祖父是清朝末年御赐领兵大元帅,后来不满清朝的统治,卸甲归田……我的妻子也是大家闺秀。”
正说着,只听见一个女人拖着长腔冲屋内喊:“多了一口人,窝头今天就不够吃了。”接着,那女人又跑到堂屋门口嘟嘟囔囔说:“我嫁给夏家真是倒霉,小姑子成堆,死的死,嫁的嫁,偏剩下这么一个英子不思婚嫁,偏爱上学,如今吃的东西都没了,还上什么学?我还感谢虎彪不给她出村委证明信、不叫她上大学呢。这样不但给家里节省了一笔钱,而且又添了一个挣工分的劳力。”这女人前面的话还算正常,接下来就不行了。只见她双手叉腰,指着懂事的菊儿莫名其妙地骂:“你这个傻妮子,你是我们家的童养媳吗?看我不让你的两个小男人休了你!”其实,这个女人口中的两个小男人是菊儿的亲弟弟夏建和夏伟,这女人这么骂,看来傻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