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随着沃朗先生,又上了那辆憋闷的小卡车,车子发动起来,来到了游乐场的边缘地带。车子渐渐减速,沃朗先生用手指了指窗外,在游乐场围栏内侧的一处空地里,有一群头发血红,烫的像刺猬一样的小流氓,看似无所事事,却一直在观察着栏杆外边,那儿是一处闲置的老停车场,不收费,也没有人看管,很多来游乐场玩的人都把汽车停在那,很适合小偷们寻找目标。
“这些人也是奋斗帮的吗?”
“不。奋斗帮只是本地的小帮派,算不上什么恐怖组织。如果奋斗帮接到了任务,这伙人很可能也一样,虽然他们更差劲。”沃朗先生不管说什么,都皱着眉头,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仿佛全世界都欠了他钱,起初我还以为他讨厌我,现在才知道全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抓到这帮家伙,再顺藤摸瓜,就能知道是什么人悬赏你。”
我吞了口口水。说真的,我不想自投罗网。可我李施林好歹也是拿薪水的国际特工,这话我说不出口。
沃朗先生继续说道:“只有拿到炸弹的人,才需要你。炸弹会自己来找你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建议你自己去找炸弹。”
他把小卡车一直开到小流氓们身旁,才停下来。那些人顿时怪叫起来,跳着跑开,有人把手里的饮料泼在车窗上:“滚远点,大粪车,别停在这!”
门边的可可第一个跳下车,咚的一声落在地面上,后排车厢对于可可的身材来说有点太挤。小流氓们看到巨人一样的可可,都吓了一跳,相互之间拉近了一些距离,好像一群小野牛见到猎食的豹子。我、拉杰和沃朗先生也先后跳下了车。我下意识的四下看看,没有爱丽丝的身影,不知跑到哪个游乐设施去了。
请原谅我吧,我不该以貌取人,可自从安女士变成了小爱丽丝,整个人都有点太青春,我难免这样看她。
流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最后都集中到一个身材瘦高、紧身皮夹克、留着鸡冠头的家伙身上。那鸡冠头走上前来,不客气的指着沃朗先生的鼻子说:“嘿,老东西,如果你想挨顿揍,付点钱,我们满足你的要求。”
沃朗先生一点也不退让,用差不多的语气还了回去:“嘿,我知道你们在找人。”
“找什么人,你老婆吗?还是你女儿?”一干流氓听鸡冠头这样说,都哄闹起来,十足的地痞气派。
沃朗先生一指我:“找这家伙!”
“滚!谁认识他?他是艾拉利亚市长?”
沃朗先生盯着那鸡冠头的双眼,那家伙的张狂的昂起了下巴,但我却看得出来,他对沃朗先生也有点害怕。
沃朗先生拍拍我的肩膀说:“走吧,这伙人不知道。”
一直没开口的拉杰这时却拦住了我俩:“不,那个人知道。”
拉杰指的是站在最角落里的一个人,个子很矮,那家伙正在看手机,一边鬼祟的望着我。我忽然间记起,在光阴广场街心公园时,那些个奋斗帮的家伙也在玩手机,原来他们并不是给我照相,他们在网络上比对我的面孔,沃朗先生说的没错,我真的被恐怖组织悬赏通缉了。
我感到后背发冷,巴倍将军给了我任务,用最快的磁力飞机把我运到恩特利亚,可在这等我的却不是特工,而是当地流氓。如果飞机没有遭遇太阳风暴,现在的情形会是如何?
沃朗先生的视线死死锁住那家伙,鸡冠头也回过头,探询的看着他,但沃朗先生并没给他们交流的机会,他对可可说:“就是那家伙了,把他抓住,可可。这群人都是摩托暴走族,马路杀手,对这种人没必要手软。”
“马路杀手?!”可可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整个人一下子爆发出巨大的压迫感,好像一头沉睡中的雄狮突然觉醒,要撕裂它的敌人。我条件反射似地给可可让开了路,看着他走向流氓们,只凭气势就把他们压得矮了一截。
鸡冠头身边的一个黑衣流氓掏出匕首,嚎叫着扑上来,扎向可可的右胸,但两者的力量、速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可可只是轻松挥拳,匕首还在半路,可可的巨拳就轰在那流氓胸口上。那可怜的家伙被巨大的冲力掀了起来,竟然直飞出了游乐场的围栏,从两棵铁柳的树冠之间掠了出去。
老天!我是个国际特工,他是个保洁工人,可是这一拳实在太令我感到震撼!可可恐怖的爆发力,简直是无视人类这个种族的体能极限,非超能力无法解释。
说来可笑,在我刚刚进入特工这一行当的时候,按照规定,我参加了猎人联盟主办的超能力等级考试。考试的结果不出意料,如果把人类的普通也算作一种超能力,那我就是S级了。不过,也因了这段经历,使我对超能力的分类有一些了解。
大致来说,超能力者分为两大类,变异型和进化型。变异型的超能力者拥有人类以外的其他族群的能力,一些非人,如吸血鬼、红魔等,有时也算做此类。进化型的超能力者则不然,他们所拥有的大多是现阶段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甚至违背基础物理规则的能力,有时也把他们叫做“魔法师”。
超能力根据具体表现的不同,也分为操作系、强化系、领域系三大类。
按照此分类,可可应该属于变异型、强化系的超能力者,这是最常见的一种类别,但可可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还是鸡冠头老大第一个反应过来,抓着那个矮个子转身就跑,一边大叫:“拦住他!”
可可好像忘了他的任务,丝毫不管逃跑的两个,反而对跑得慢的流氓们痛下狠手。我实在没法描述那场面,太惨烈了,完全是一场限制级电影。可可平时的胆怯木讷和此时的凶暴形成鲜明对比,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凶恶有多凶恶。
沃朗先生拉了我一把:“别愣着,这些家伙有摩托,我们回车上。”
我们才上了小卡车,不远处就传来摩托车巨大的轰鸣,那声音简直像轮船起航鸣笛。
一分钟后,四辆漆黑的重型摩托车迎着我们的小卡车冲上来,流氓一个个发出公鸡打鸣似地怪叫,骑着摩托从卡车边上一掠而过。啪啪!两个鸡蛋砸在卡车的车窗上,黄色的蛋黄溅得到处都是,顺着玻璃慢慢往下流,联想到这辆车的职分,我不禁打心眼里感到一阵恶寒。
沃朗先生骂了一句脏话,开动了雨刷器,脚踩油门,猛打方向,臃肿笨拙的小卡车竟然响胎起步,在极小的空间内转了一百八十度,追着小流氓摩托队的滚滚黑烟而去。我没抓扶手,被一下子甩进座椅深处,想不到沃朗先生年过六旬,车技竟然如此暴烈。
马达的轰鸣声在游乐场里到处响了起来,展开了一场疯狂的追逐。游人不多,见到小流氓摩托队这样横冲直撞,无不破口大骂,但看到跟在后面的大粪车,都惊恐的闭上了嘴巴,飞快躲避。看到这场面我竟然体会到一种释放情绪的快感。
刹那间,摩托车队便冲出了游乐场,跑到马路上。
大粪车也不客气,一下就撞断了拦路的横杆,冲进了市区。
由于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路上的车辆很少,但这里毕竟是世界上最繁华的三大卫星都市之一,路上没车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的小卡车很快深陷在一堆慢悠悠的小轿车里,流氓们的摩托却穿梭自如,转眼就跑得没影了。
沃朗先生狠砸了一下方向盘:“该死,速度差太多了。”
“没关系,他们还没跑掉,可可肯定抓了俘虏。”我安慰沃朗先生道。
这时我又意识到,我和沃朗先生的身份再次颠倒了。他好像真的很在意我们的任务,争分夺秒,而我却像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雇员。
为了缓和这种尴尬,我问身边的拉杰:“拉杰,你怎么知道那个矮子有问题?”
“火焰。”拉杰沉静的解释道,语速很慢,好像时间又被他悄悄拉长:“火焰是万物之源,每个人身体中都有一团火焰。那个人看着你时,他体内的火焰改变了颜色,拉杰看得到。”
我听得莫名其妙,还是沃朗先生给我翻译了一遍:“人在紧张兴奋时,体温会升高,恐惧时,体温会降低。那家伙看到你,情绪有激烈的变化,拉杰捕捉到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指着黑黑的拉杰,结结巴巴的说:“那么说,拉杰他、他……”
“对,拉杰的超能力不是火焰,而是温度。他是领域系的超能力者,可以以视线设定领域,任意操纵其中某种物质的温度。”
“阿修罗之焰。”拉杰得意地补充道,“都是村里的长老教我的。”
这时,我们的小卡车开到了十字路口,一辆漆黑色带着地狱火焰图案的重型摩托车停在路边,骑在上面的却是爱丽丝,两个流氓,鸡冠头和矮个子则垂头丧气地蹲在地上。
爱丽丝满脸得意的笑容,正想要向我吹嘘她的实力,贬损我们的无能,就被大粪车的臭气熏黑了。
意料之外的变化
在城市里生活,有一个无法回避的缺点,无论你想要去到哪里,总要在路上花掉大把时间。在艾拉利亚市还好,现代的公共交通系统异常发达,密密麻麻的地铁线路和空中索道如同蛛网,覆盖了全城百分之九十的面积,在恩特利亚,这种缺点就被放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我们花了大概两个半小时,才从南城区的游乐场来到中心地带,住进了一家名叫“树之记忆”的宾馆。这时已是傍晚,天色又早早地黑下来,街道上亮起了无数霓虹。夜晚掩盖了大厦肮脏油腻的墙壁,掩盖了破败失修的广告牌和玻璃窗,掩盖了人们彼此间麻木冷漠的视线。天上虽没有星斗,地上却繁灯如昼,我来到恩特利亚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美丽的时刻。
女人总是越夜越美,城市亦如是。究其原因,距离产生美罢了。这世界太多东西经不起推敲。
树之记忆算是一家不错的快捷酒店,没有星级,装潢也不很豪华,但胜在里面的东西很实在。我们一行七人,租了三个套间,我和拉杰、沃朗先生一间,小爱丽丝一间,剩下的一间则住着可可和两名可怜的本地流氓。
这两个家伙是什么“红发会”的,都是法裔恩特利亚人,鸡冠头叫图朗宁,矮个子叫帕吉。帕吉交代说,悬赏我的告示发表在一个隐蔽的公共论坛,“不归之森”,那儿算是当地黑组织的网上集散地。赏金并不很高,只有十万艾拉利亚元,提供有效情报者赏五千。一般来说,猎人联盟对D级别异族的赏金就远不止这个数。
这正是对方的谨慎之处,赏金太高的话,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由于悬赏是在网上发布的,帕吉也不知对方是什么人、身在何处。我们手头的线索就只有这些。幸好我们的犹太智囊沃朗先生无所不能,他说可以通过信息发布者的ip地址找到对方。
自从本世纪初,互联网协议升级为ipv17,可提供的ip地址扩展到近七万亿个,可以保证每台电脑都有独立的ip地址。不过,通常ip地址都是完全隐藏的,只有相关职能机关才能查询。
“能查出来吗?”我不太相信地问沃朗先生。
“警察局的官网最好对付了。给我一个小时,我可以把它破解个来回,把全体警察的写真照发给你。”
沃朗先生说干就干,立刻通过宾馆的电脑袭击恩特利亚市警察局的官网。我陪了他一会儿,可惜,屏幕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数字和无数个蜗牛进度条实在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只好离开他,坐在沙发上看今天的日报。
拉杰说他从来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间,他好像对里面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浴室里的那些小玩意,每一件都要翻来开把玩一番。
但仅仅过了半小时,拉杰的兴奋劲就消失了,他让我打开了电视机,又取出不知藏在身上什么地方的老烟袋,咕嘟咕嘟地抽了起来,过上了跟他家里一模一样的生活。
这期间沃朗先生的太太给他打来了电话,接电话时,沃朗先生依然皱着眉头,脸上摆着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似乎因为被人打断了工作而烦躁异常,不过他却一直听着电话那头的唠叨,足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完了,还用我所听过的最温柔的沃朗腔调向他太太道晚安。
我对沃朗先生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忍不住小声问拉杰:“拉杰,你知不知道沃朗先生以前是做什么的?”
拉杰头也不抬的回答:“知道。沃朗大哥以前是开店的。他的铺子在艾拉利亚,是个中型钱庄,客户有几千几万个那么多。”
听到这种回答,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钱庄,说的是私家银行吧?!
“既然他那么有钱,怎么现在干起了保洁工?他年纪可不小了。”
“那年头世道不好,经济不景气,沃朗大哥的钱庄黄了!不止如此,他还欠了客户很多钱,有几千几万元哪,怎么还也还不完。衙门没收了沃朗大哥的铺子,还想让他蹲班房、吃牢饭,沃朗大哥求了好多人,最后衙门便放过了他,只是判他一辈子不准花大钱享受!你知道,像沃朗大哥这么聪明的人,只要他愿意,还能赚到大把的钞票,可是赚了不能花,那就没辙了。”
我点点头:“的确。”
“那时沃朗大哥很惨,家里的东西都被强制拍卖,老婆也跟人跑了。哎呀,所以我们村的长老都说,外面的花花世界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说的哪跟哪呀……我在心里暗骂拉杰:“咦?沃朗先生刚刚不是还跟他太太打电话来着?”
沃朗先生冷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把我惊了一跳:“艾娜不是我第一任妻子,她是我以前的女秘书。”
我再次吃惊。人生无常,真是难以预料。银行家成了保洁工,原配夫妻劳燕分飞,女秘书却留下来陪伴破产的老板相依为命。
沃朗先生面无表情的瞥了我一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惨?”
我安慰他说:“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谢天谢地了。”
沃朗先生连吐了几口吐沫,粗鄙不堪的骂道:“呸呸!聪明?聪明有什么用。你并不知道我有多惨呢。我告诉你,李,我的人生就是一堆大便!呶,你要的东西我都弄到了,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