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璇背着胡叔谨一路飞奔回城南的民宅中,推门进去,李老虎正在院中休息,见公子背回一人,只以为是公子寻得的亲人,忙迎了上去,却发现背上之人他也见过,正是在万毒门出手偷袭过他们的医仙弟子胡叔谨,此时正在卢璇的背上昏迷不醒。李老虎总感觉自己在汴梁城内见过胡叔谨,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讷讷地问道:“公子怎把他带回来了?”
卢璇不答话,只叫李老虎去将早上送来的药热了给胡叔谨喝。那药乃是治疗内伤的良药,李老虎依言热好端来。
卢璇喂完药,李老虎在一旁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怎么带回这么一个重伤的人?他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卢璇摆摆手,神色带几分伤感,说道:“他并非我要找的人,却和我要找的人干系重大,我须得救活他。老虎,他手指被鹰爪功折断了,你再去买些骨伤药来。切记别对任何人说起此间之事!”
李老虎心下了然,应声出去了。
卢璇看着榻上昏迷的胡叔谨,秦风在他身上留下的都是些外伤,不足以令他昏迷这么久。他亲眼见到胡叔谨以银针刺穴的技法,强行挡下秦风一击,想来那便是医仙一派的通脉绝技,但估计对自己的伤害也不小,这也是胡叔谨昏迷不醒的原因。卢璇将胡叔谨扶起来,盘腿坐好,双掌紧紧贴在胡叔谨背上,运起藏剑山庄无上纯阳剑决替他将银针刺穴损坏的经脉修复。
“凡夫假作真,真幻不分;油尽而灯灭,耗尽元真;惊魂一梦摄,了无纤尘;幻境无休歇,何处求真;天地有日月,五宝环生;人身两目具,一点阳真;心若能清净,无染纤尘;包罗天与地,道炁长存。”
运气一周天,胡叔谨“噗”的吐出一口暗紫色的淤血,缓缓睁开双目。
“你醒了。”卢璇缓缓收功,语气中带几分疲惫。
“为何救我?”胡叔谨没有回头,开口问道。
卢璇扶胡叔谨躺好,说道:“我敬佩医仙前辈,不忍他一脉就此断绝,这是其一;二来,是我有事须得问你。”
胡叔谨眼睛左右一转,望着卢璇说道:“是郑王的事?你是他什么人?”
卢璇点点头,问道:“不错,在下是郑王的幼年朋友,还请胡大夫告知在下,郑王得的是什么病?又是怎么得的病?他真的,真的活不过明天了吗?”说到后来,卢璇已紧紧握住胡叔谨的手。
胡叔谨心思急转:“郑王乃后周末帝,七岁禅位于太祖赵匡胤,便被软禁在郑王府,哪里来的幼年好友?”但他也不戳破,坐直身子说道:“郑王并非得病。他是中毒,一种慢性毒,叫毒龙子。我观他脸色,定是有人长期给他服用含毒龙子的食物。如今他积毒已深,神仙难救!”
好一个神仙难救!卢璇如中三记重锤,蹬蹬蹬退后三步,痛哭流涕道:“何人竟要害他?”其实他心中已经浮现一个人名:晋王,赵炅!(注一)
胡叔谨看卢璇这般失态,更加确信他与郑王的关系并不简单,说道:“请我去看病的是晋王赵炅,杀我的人也是他派来的。此人胸怀大志,心肠却极为歹毒,容不下任何异姓王存在。当年太祖初得天下时,两浙钱氏(注二)主动归降。太祖不费一兵一卒得两浙富饶之地,便欲封钱氏王,世袭后人,不料晋王竟设计残杀钱氏满门老小。这郑王柴宗训乃后周末帝,晋王必也容不得他,能活到今日已是奇迹!”说完,便仔细看卢璇的脸色。
“晋王!赵炅!”这名字深深的刻进卢璇的心里,就如同他的指甲深深陷在掌心一般。
李老虎终于回来了,他将药抹在胡叔谨的手上,扶着他躺下。三人默默无话,李老虎寻了个借口便出去了。
直到夜深,万籁俱静,胡叔谨听得一阵细细簌簌之声,便起身来看,只见卢璇一身夜行装,一双眼睛如同猫眼般明亮。胡叔谨问道:“你竟是要去郑王府不成?”
卢璇边往外走边回答:“他是个可怜的人,我应该去送他最后一程的。”将房门关好后,只听“呼”的一声,卢璇已出了院墙。
今晚的夜,竟是没有一丝月色。一道身影霍然在屋顶穿梭,只留下轻踩砖瓦的“踏踏”声。
卢璇已经是第二次进郑王府了,他来到郑王的寝室之上,一个鹞子翻身下了房顶。也许是因为郑王即将不久人世的原因,竟无一人在此伺候。卢璇轻轻的推开门进去,又将房门掩好。
房间内一股糜烂难闻的味道,其间夹杂着草药味。卢璇来到床榻前,一见床榻上的人,眼泪便忍不住留了出来。那人手脚肿胀的像萝卜,口中不时有浓痰流出,浑身抽搐不停。只有一双眼睛,在房间内乱看。
终于他看到了卢璇的那双猫眼,但他并不害怕,这时候又怎么还会有人来害他性命,更何况在那双明亮的眼睛中,他看到了眼泪,那是于他来说比黄金更珍贵的眼泪。他开口说话,声音仿佛游离:“你是谁?”
卢璇听闻声音,更是痛哭流涕,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拿到郑王柴宗训面前,哽咽道:“兄长,我是熙诲!我来看你了。”
原来卢璇竟是柴宗训的亲弟弟,本名柴熙诲。
柴宗训伸手来握住玉佩,喃喃道:“熙诲!你是熙诲!你还活着?熙谨呢?你们还好吗?”
卢璇握住他的手,说道:“当年赵氏入宫,欲杀我与熙谨,多亏义父越国公卢琰和将军潘美舍命将我们救下。我随义父归隐山林,熙谨他跟随潘美将军。如今我学剑有成,本想救兄长脱离牢笼,却不想今日一见,竟要,竟要天人永隔了。”
柴宗训眼角乏泪,说道:“我七岁被赵氏囚禁在这王府中,每日只对着这屋子,整整十三年了,我早已生不如死,你不必替我难过。只是我心中日夜挂念两位弟弟,如今见到你,我便可安心去了。我柴氏一门好不容易保留住你们两条血脉,你们切要将柴氏一门传承下去,他日你见到熙谨,定也要这般劝诫他。”
卢璇听完痛哭,柴宗训拉住卢璇的手,恳求道:“熙诲,哥哥这般生不如死,你来了正好,送哥哥最后一程。”言下之意竟是要卢璇结束他的生命。
卢璇哪里下的去手,柴宗训便呵斥道:“你忍心看哥哥这般模样吗?”
卢璇哪里肯依,紧握着柴宗训的手一阵痛哭:“兄长但有所求,熙诲不敢推辞,唯独此事万万不可,请恕熙诲无法答应。”
柴宗训涕泪横流:“熙诲,难道你真的愿意哥哥这般去见地下的父皇吗?”
卢璇心下大痛,他确实不希望兄长再受这苦,但若要他结束兄长的性命,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熙诲!”柴宗训似乎用尽力气大喊一声。
卢璇痛苦的大叫一声,终于伸手在柴宗训身上一点,却是点了他的昏睡穴。
卢璇在房内又呆了两个时辰,只是在那望着柴宗训,似乎想将这十三年没看的都看回来。柴宗训似乎许久没睡过般,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至少他能没有痛苦的死去!”想到这,卢璇黯然,“兄长你便好好睡一觉吧,熙诲定要那狗贼不得好死!”
终于天亮了,柴宗训走了,卢璇也走了。
卢璇回到民宅后,刻了一个牌位摆在桌上:周恭皇帝柴宗训之灵位。他披麻穿白,在柴宗训的灵位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注一:晋王赵炅,本名赵光义,继承太宗帝位后,改名赵炅,此书中便一直以赵炅为名。
注二:历史上,两浙钱氏其实是赵炅当上太宗皇帝后于公元978年收服,本书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