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宪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交代手下的知府,脸上飞快划过一道冷笑,看向李茯苓,眼中带着几分赞赏。“玉小姐所言不假,多吃鱼眼鱼脑,果然眼明脑聪。”
李茯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冷静下来以后,她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顾维宪此行,虽然是接她上京,但应该还有其他事情。百姓当街喊冤,这个尚书大人,还能真当自己是微服出巡,视若无睹?他虽然执掌的是兵部事宜,但怎么说也是天子耳目,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唯有一点可能,他不想打草惊蛇,是有更大的动作。
雪未停,门口不便久留,一行人陆续进了内堂。那知府早安排好了人手,人一进来,就有漂亮的丫鬟送上热茶来。
顾维宪坐在上首,知府坐在下方,捧着热茶继续客套。言语间,李茯苓了解到,这名知府名叫周士章,天禧二十七年考中进士,派任柳州,一直到现在。
顾维宪掀了茶盖子,慢慢的撇着浮沫,眼睛微垂,看了一眼知府,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周大人,今日街上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李茯苓正把茶杯凑到嘴边,闻言差点烫了嘴唇。不是不想打草惊蛇?
但转念一想,顾维宪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形式上总该问一下,不然反而引那知府怀疑。
周士章还在说着他在地方上的业绩,明里暗里提及让顾维宪向圣上美言,冷不防遭此一问,嘴角抽了抽,眉眼微沉了下,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那人乃古溪村村民。古溪村靠山,去年冬季干旱,山林遭火,连累古溪村一同遭了火,整个村子,无一生还。”
“……”李茯苓呼吸微停了下,看向周士章。
“无一生还?”顾维宪扬眉一瞥,无疑在问,那么那个男人是从哪儿来的。
周士章马上接着道:“哦,哦,请听下官说完。是这样的,那个男人叫张三,一家老小都住在村里,但他本人是个赌鬼,常年流连在镇上赌坊里。事发前几天,他因欠了赌债,还被人毒打了一顿。怕追债的那些打手去家里找他,他躲在镇上不敢回来,事发后,他得知村里遭难,这才跑了回来。”
“那他为何带着亲属当街鸣冤?”
周士章露出了一脸无奈的神情:“他说那些赌坊的人,以为他躲在山上,于是放火烧山,想要把他逼出来。天干物燥,后来火势失控,就酿成了惨案。他说,是那些赌坊的打手害死了整个村子的人。下官审理了此案,但赌坊的人却说,那一晚,他们都在赌坊内镇场子,并未出去过。”
“可有证人?”
“有的。”周士章似乎还在回忆那时的情况,微眯着眼睛,一只手慢慢的搓着膝盖骨,半天,说道,“惨啊,整个一座山,连同那村子,一夜间化作废墟……但那张三真不是个东西,连死去的亲人都不放过,竟然调转枪头,诬陷赌坊,想要趁机赖了那笔帐,再大赚一笔。”
周士章谈起张三此人,恨得咬牙切齿,恨其不争,怒其无用,一脸愤慨。
“大人,你刚才说张三是用‘说’来陈述他的冤情,但我之前看他,没有舌头?”李茯苓忍不住问道。
那周士章一愣,没回过神,怎么是这个娇滴滴的小姐问话,但看顾维宪对她也是礼让三分,于是道:“那些赌坊的人,被人告了,哪能吃这个亏,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找了个机会,把张三抓了,拔了他的舌头。”
“……”
“说起来,这些赌坊的人也太无法无天,本官知晓后,派人查封了那赌坊,把那些下了狠手的打手关了起来。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哪料到那张三还不肯死心,竟然惊扰了顾大人跟小姐。”
周士章对着顾维宪拱了拱手,一脸汗颜的样子。“本官真是无能,为官十多年,只求太平,没料想大人一来,竟然碰上两件糟心事,下官……下官实在是……”
他把头低了又低,下巴都叠出了三层,还未把话说完,顾维宪把茶杯盖一盖,发出一声低脆的声响。“周大人何必如此惶恐,事情解开了就好。周大人的办事能力,皇上都知晓,不然,大人在柳州还能做那么多年?”
接下来,顾维宪又宽慰了几句,才把周士章逗的又笑了起来。李茯苓讨厌这种官场上的虚与委蛇,推说身子乏力,便在华莺的搀扶下进了房间。
顾维宪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对着周士章轻轻一笑,继续说着官场话。
李茯苓回到房内,坐在椅子上揉太阳穴。连日奔波,陆路水路走不停,她之前落了水,身子没有好利索,这么一折腾,便觉得吃不消了。
华莺看她脸色苍白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李茯苓摇头,只说睡一觉便好。华莺伺候着她睡了。才到陌生处,李茯苓心思又重,睡得很浅,隐约的,她觉得有人在看着她,睁眼一看,确实有人在房内。
顾维宪坐在床榻旁边的凳子上,目光清淡,见她醒了便道:“华莺说你身子不适。”
李茯苓撑着身子坐起来道:“睡了一觉,好多了,可能是累着了。”
顾维宪点点头,忽然站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碗粥过来,勺子搅拌,发出轻而清脆的声音。“粥还热着,你先喝了。”
李茯苓看了粥碗,是香糯的小米粥。一路都没怎么吃东西,又睡了一觉,肚子也该饿了。她接过粥,一勺一勺慢慢的吃。
顾维宪看着她吃粥,也不说话,过了会儿,他开口说:“这次,我们会在柳州休息几天,你养养精神。”
“唔……”李茯苓嘴里含着粥,含糊应了一声。
两人都无话,顾维宪慢慢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垂着眉眼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李茯苓问:“你觉得那个知府说的都是实话吗?”
周士章管辖柳州十多年,根深蒂固,要做到只手遮天并不难。
“人有两只耳,并不全是左耳听右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