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知府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脸色青青白白的变了几回,然后重重咳了一声,将手里还未丢掉的棍棒塞到衙役手里,凶狠的说:“一帮废物,赶个人都不会,差点叫顾大人受伤。这人既然晕了,还不马上拖下去!”
“是……”衙役犹疑的看了知府一眼,见他笃定而凶狠的目光,马上低头,再重重道了一声“是”!
马上就有几个人上前,这次,很顺利的,他们将那一动不动的男人往板车上一丢,连同那板车一起拖了下去。
顾维宪目光落在那拖走的男人身上,仍旧站着没动,知府向前,弯着腰向顾维宪再三赔罪:“下官惶恐,刁民犯上作乱,让大人受惊,请大人上轿。”
李茯苓目光如冰,看着知府。
刁民?
她所看到的,是一个可怜的百姓,带着他枉死的亲人来鸣冤,只是他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他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却被这位父母官当场毙命!
那样一个身心俱损的人,怎么还能受的住他全力的一击,刚才她看得清楚,那人躺在地上无声无息,分明是已经死了。
在夹道百姓与朝廷命官面前,他居然当场棍杀百姓,颠倒黑白,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大义凛然!
李茯苓耳朵里只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那是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声音,眼睛都红了。
忽然,一抹黑暗挡在了她的面前,隔住了她的视线。
“玉小姐,让你受惊了,这个擦一下脸吧。”顾维宪声音温和,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帕子,递到她的面前。
李茯苓看了那帕子一眼,站着一动不动,望向顾维宪。他如此镇定,是打算默认了那知府的说辞?
“玉小姐……”顾维宪见她不动,再将帕子递前了一些,墨色的瞳孔里,传递着一种无声的信号。
那是叫她冷静,不要管?
那知府不知道李茯苓的身份,见顾维宪如此呵护,脸色变了几变,谄着笑脸凑过来:“让小姐受惊了。”他对旁边的华莺使了一个眼色,“快扶小姐上轿,回府压压惊。”
“小姐……”华莺虽然同情那男人,但本着主子的吩咐——闲事莫管,轻轻扯了下李茯苓的衣袖,“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这不是咱们能管的。”
“……”李茯苓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的巨浪,指甲死死的掐进了手心。大琰朝男尊女卑,女人不可论事,这件事,她管不着,也不能管……可她做不到不去想!
李茯苓身体僵硬的站在当场,最后还是在华莺用力的掰弄下,慢慢的转过身来,转身的那一瞬,视线扫过地上那一滩血迹。
她又摸了摸脸颊,脸上喷上的血已经干了,但那滚烫的温度仿佛还在,眼前,还有那一片血雾,弥漫了整个世界。
无处诉冤,死后不得安宁,当年的哥哥们,是否也是这样,满心冤屈,却无人愿听,无人可说?
当年李家双子被斩首,尸体悬挂于城门,她被关在府内,半步不能踏出,那时的她,比起那个男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茯苓喉头翻滚,仰头望着天空,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天空晴朗,不曾为这世间的疾苦而有半点改变,滚滚时光,会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碾压过去,还有谁再记得那染红大地的血色?
鼻尖蓦然一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雪!啊,下雪了!”周围的百姓指着天空,开始惊恐的大叫了起来。
这么一喊,所有的人都望向了天空,一片两片,很快的,化作纷纷洒洒的鹅**,飘落下来。李茯苓怔怔的望着那些雪花,在地上融化成水,慢慢的将地上的血迹冲淡,冲散,化成模糊一团,再被新的雪花掩埋……
三月时有倒春寒,本不是什么奇怪事,但在民间,如果有此异象,必传灾祸。刚刚才转晴的天气,瞬间就变得阴沉沉的,仿佛一只无形的锅子,扣在了人们的上空。风更大了一些,吹得人肌骨透凉。
“三月飞雪,是有冤情啊!”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声,这下,所有的人都看向了那黑了脸的知府,周围议论了起来。
衙役们看到漫天的雪花,再加上周围百姓围上来,惊惶的看向他们的大老爷,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大人?”
知府看到那飞落的雪花,脸上也闪过一抹惊惶,但他到底做官多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沉声道:“护送大人跟小姐上轿。”而后袖子一扬,大声道:“谁敢妖言惑众,当场论罪!”
他气势强悍,衙役持长棍驱赶,百姓们被他一压,不敢再上前。
在混乱中,李茯苓在华莺的扶持下坐进了轿子。由于下雪,气温很快就降了下来,一进入轿子,轿内的温暖扑面而来,但李茯苓却浑身颤抖,一摸脸上,化开来的雪花也将脸上的血污化开,手指一摸,指尖一点红色水滴,仿佛是那人的眼泪。
华莺从小窗里面看进去,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以为她还在刚才的惊吓中,于是出声安慰道:“小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李茯苓沉默的看了她一眼,看向了前面那顶黑色镶金边的轿子。
顾维宪,在他的眼里,百姓的命,也不是命吗?他为何不阻止,为何不为民伸冤?
也许是经过刚才的混乱,知府又加强了戒备,接下来,轿子安安稳稳的到了安排的别馆,再也没有生过变化。李茯苓在华莺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抬头大略看了一眼眼前。
别馆建在闹市清幽处,于闹市中取静,样子雅致。周围植了一圈绿柳,此时正是柳絮催发的时候,万条绿丝绦被二月春风裁剪开来,散发着勃勃生气,但被那一场风雪打压,恹恹的垂着,又变得死气沉沉。
李茯苓皱着的眉头根本就没有舒展开,看了眼前景物,更是眉间紧锁。槐树柳树,都是聚阴之物,这别馆样子好看,但看上去阴森森的。
顾维宪比李茯苓先下轿子,与那知府交谈了几句后迈步要进入宅子内,经过李茯苓时,李茯苓低低的说:“顾大人,刚才,可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