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ois Mauriac(1885-1970)
1952年获奖作家
《斗牛士之歌》的音乐停止了。唐·若瑟从墙边走来。这时,永恒的哀怨爆发了:“我不恐吓,我恳求,我哀求……”还有在这爱情的转折,在所有国家、所有地方无数次重复过的话:“我会忘记一切的……我们将重新开始生活……”还有那个一再重复的单调的警告,可是这微小的绝望的波浪并不能打动女人的铁石心肠,“卡门,现在还来得及……”这些话使我们感慨命运的乖谬,最后是那血泪的哽咽:“你真的不再爱我了!”伴随着小提琴令人荡气回肠的乐曲……剧情继续发展,一直到唐·若瑟的叫唤触动我们心灵最深处的隐私,因为我们蓦然发现了一个众所周知、但如果人们希望忍受生活便必须遮掩的真理:“斗争是爱情的手段,而两性之间势不两立的仇恨是爱情的基础……”(尼采评《卡门》语)
(程依荣译)
马拉加(节选)
八月份,每天很晚我才推开这座老宅的百叶窗。阳光像利刃一般插进依然如故的长满葡萄树的山坡。我童年时的牛已被耕马所替代了,但是邻居的牛还是叫卡乌贝和拉乌雷。这两个名字在充满苍蝇嗡嗡声的寂静中拖长了声音;它们从往昔中浮上来,在这空荡荡的一天的表层爆开。由于割草机无法除去果树下的野草,于是我又听见昔日的声音:有人在磨长柄镰刀。然而对我来说,从喷洒过硫酸盐的沉睡的葡萄园中再也涌现不出任何象征了。我只是在回想硫酸盐的价格。如果说我戴着遮阳帽穿行在燃烧的葡萄园中,那不再是像希伯来青年那样穿过烈火去寻求自我陶醉的灵感,而是在掰开蓝色的葡萄叶,寻找病害的迹象,往日我父母也是这样可怜巴巴地照料它们,当时我们对这种忐忑不安颇不以为然,对这种忧心忡忡的盘算无动于衷。我们在采摘我们自己的葡萄:形象、激情和梦想。
那时的土地,在我和朋友们看来,多么充满生命力!在那个神奇时期,有些年轻人仍然百诵不厌地相互背诵诗句,我们偶尔也在《奥林皮欧的悲哀》或《牧人小屋》中得到乐趣,但是,关于这些诋毁自然的浪漫诗句,(“若无其事的大自然,你多么健忘!”)我们记住的只是它们的雄辩力。我们不可能将这些诋毁当真,因为我们紧紧贴着活生生的土地睡觉,我们俯身瞧着它沉睡,四周是无边的颤动:蟋蟀、蚱蜢、蝉。我们聆听土地在喃喃低语。
土地没有欺骗我们。每年假期开始的时候,我们多么快活地与它重聚!有时,一个男孩在离开巴黎时可能心中难过,因为在这一年中,心与心之间结成了许多纽带。在七月份病弱的栗树下,在夜间的十字路口,在郊区可爱的小旅店里,他必须对不忠实的人告别;他盼着对方表现一丝离愁,但是枉然;对方没掉一滴眼泪,于是他万念俱灰。然而,我们深信亲爱的故乡拥有医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薄雾在荒原上颤动。昏沉从这个巨大的滋生地向外蔓延到整个草原,直到黄昏。今天是礼拜天,连硫酸盐喷雾器的声音也听不到。卡乌贝和拉乌雷在黑洞洞的牛栏里睡觉。没有神甫的村庄连午祷钟也不再敲了。维尼所说的“广大的、沉默的土地”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它已奄奄一息。我们还需多久才肯承认从土地上消失的生命正是我们的生命呢?我们的青春,通过山坡开阔的侧脊,已经散开,消失。昨天晚上,我在大阳台上观看天上的流星和本地节日的可怜的烟火,我的心再没有力量赋予巨大的天体以生命,再没有足够的活力使死亡的世界与我共享生命。沉睡的兄弟们,我们以前不正是这样自认是宇宙之主的吗?我们将自己的心灵,将我们青春的热情、痛苦、梦想赋予宇宙。唉!垂暮的老人发现,从垂死的土地上慢慢消失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生命;那些只有他一人还记住的死者,那些曾在这个大阳台上遐想的死者,将与他一同死去,再一次死去。在我死后,马拉加将一下卸掉全部回忆,它将失去记忆。
(桂裕芳译)
劳伦斯在花园中(节选)
我头上这片巨大的嗡嗡声,不是来自蜂群,而是来自几只金龟子。它们勾挂在无力负载的柔弱的嫩叶上,相互拥抱着跌落下来,跌在我的纸上,我正好在描写青年对少女的回答。我仰起头,看不见任何一只自得其乐地啭鸣的小鸟——其中我只能辨认夜莺的歌声。如果德拉曼在这里,他会告诉我那不断轻声重复如此温柔,如此具有魅力的瞅啾声的是什么鸟。
太阳用温和的热度医治四月份的霜冻给葡萄造成的冻害,葡萄蔓枝上出现了小花蕾。也许会有葡萄酒的。突然,我看见夜莺,我可怜它那跳动的、鼓胀的喉部、还有它响亮的歌声:宛如玛莉布昂再世!而昨天晚上,它的歌声被葡萄园中蟋蟀的嘈杂声淹没。看不见的蟋蟀都在粗野而狂热地鼓噪,以致当然将耳朵凑近时,耳膜一阵疼痛……
(桂裕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