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将药敷好,傅清悠缓缓穿上衣衫,手抚过自己颈上方才结了疤痕的刀伤,不由得失笑。恐怕,这样险象环生的和亲之路古来也稀少吧。
“可在吗,清悠?”几声敲门声后,公子子言的声音淡淡的在门外响起。
“公子请进。”傅清悠忙收了桌子上的金疮药,再抬眼时公子子言已经推门而入。
“臂上的伤严重吗?”
“还好,只是擦破了皮,不曾伤筋动骨,无大碍。”傅清悠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桌上的壶,细细的为何子言斟了一杯茶。“公子请用茶。”
“有劳。”公子子言颔首笑了笑。“随你来的侍女死在了驿站之中,如今倒要你一个公主亲自动手照顾自己,实在是我待客不周。”
“公子说哪里话,清悠自幼在宫中便是这样照顾自己的,没有侍女倒也自在。”傅清悠顿了顿又接着道:“不知可否请公子将她们的尸体送回晋国,身死异乡若是再不能魂归故里,是清悠对她们不起。”
“我已经差人将她们送回去了。你放心。”公子子言拿起面前的杯子轻抿了一口,嘴角弯起一抹笑意来。
静了一会儿,公子子言笑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吗?”
傅清悠闻言一怔,她的确是有事情想问公子子言,却几番要启口时都不知道该不该问,竟被听出来了吗?
“公子好耳力。”傅清悠掩口笑道。
“先坐下。”何子言指了指对面。“有什么事请讲。”
“有句话清悠不知道该不该问。若是公子不方便告知便可直言不便。”
“好。”
“清悠想请问公子,这一路追寻公子欲置公子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
何子言拿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而后云淡风轻的掩饰了过去,却并没有逃过傅清悠的眼睛。
“是清悠不该问。”傅清悠连忙起身,垂头立在一旁。
“且不说此间只有你我,不必在乎这虚礼,即便是众人之前,你以一国公主的身份嫁我为妻,身份亦不低于我。这礼数就免了吧。”
“男女尊卑,古来如此。既是嫁予公子为妻,夫为妇天。清悠虽然粗鄙浅薄,这一些礼数还是应该遵守的。”傅清悠浅浅的回答道。
其实,自幼无拘无束之时,她与长兄亦无这些虚礼。然而,这里是殷国,公子子言也不是那个可以将她宠爱入心的长兄,傅清悠就必要小心谨慎的走每一步。因为,可能下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一旦走错便是万劫不复。
公子子言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而后放下茶杯道:“坐吧。既然你说夫为妇天,那我就放肆的使用一次这样的权利。”
“公子请讲。”
“以后你我相处不拘束在这虚礼之上,可能做到吗?”
“清悠……”傅清悠犹豫了一下,蓦然笑道:“好,清悠遵命便是。”
傅清悠不忍心拒绝这样浅笑温润的何子言,他的身上总是带着那样一抹令人心安的气息,让人留恋得不愿离去。
“想要我性命的,是一位兄长。”公子子言的眼眸微微低下,言语之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傅清悠也跟着轻声叹了口气。像公子子言这样出众的人,本就是令人嫉妒的,兄弟之间为了那个冰冷的位置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在王位争夺的残酷冷血中,他这样的哀伤反而是一种难得的重情重义。
“公子文治武功,招人妒忌也是正常。”
何子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半晌笑道:“听说,你在晋国与公子锦裕甚好?”
“嗯,长兄很照顾我。他长我十五岁,也算是长兄如父了。”
“是吗?”何子言弯了弯嘴角,修长的手指在茶杯的边沿上轻轻抚了抚。“真是令人羡慕的兄妹情。”
“清悠是女子,且不说无甚才能,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对王位的争夺造成什么威胁,没有了利益之间的威胁与争夺,人与人的关系自然也就简单很多。况且,以公子的才能,怀璧其罪吧。”
“好见识。我越来越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姑娘。”
“不过是小女子的见识,登不得大雅之堂。”傅清悠谦逊的笑了笑,然而得他一句赞美,心里又是那样的高兴。也许,天下真的有人如他可以欣赏自己呢?虽然,默默无闻才是最好的掩饰,也是最容易脱身的形象,但是不知为何,傅清悠愿意让眼前这个温和的男子知道她,一个真实不加掩饰的她。
“清悠。”
“什么?”
“你……算了,没事了。”何子言的话说了一半,而后一笑而已。
“公子但说无妨。”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只是想问,若是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信任的人一直是背叛你利用你的那个人,你会如何?”
傅清悠怔了一怔,垂下头温和的道:“清悠不曾想过长兄会这样对待清悠。长兄不会舍得的。”
公子子言的手顿在杯子的边沿,竟然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公子?公子?”傅清悠吃了一惊。虽然认识何子言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她也知道,这样的失态只怕在何子言一生之中都难得有几回。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我没事。真羡慕你,还能对一个人保有这样的信任。”
“因为长兄的确是清悠这十八年来所遇到的对我最好的人。”每每提到她的长兄,傅清悠的语气中都会带着那样令人不由得微笑的乖巧与幸福。
“外面应该已经入夜了。你好好休息。”何子言起身,将手负在身后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步子。
“公子还有事?”傅清悠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
“清悠,以后不要这样毫无保留的相信一个人,有时候越是你相信的人,给你的伤害就越大。”何子言沉声说道。
“清悠知道了。”
“歇着吧。”何子言淡淡笑了一笑,缓步离开。
傅清悠看着何子言的背影,从未发现他这样一个温和淡笑的人,背影也会如此的孤寂与苍凉。直到这个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傅清悠才收回目光,低下头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方才那个被公子子言抚过的茶杯已经有了裂痕。
何子言坐在屋中,手中的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
“公子。”千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何子言的面前。
“我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已经安排好。只是,公子当真要这样做?”
“想说什么?”
“属下认为不值。”
“值得与不值得不过就在一念之间。千泽,有些事情不只是你看到的这样简单。”
“公子的意思是她……这似乎有些匪夷所思。”
“的确,但是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越有可能发生。回去歇着吧,明日启程,傍晚就要到盘山。”
“是。”千泽拱手道。正要抽身离开,忽然门外一个人影恰好打在窗户上。
“公子。”门外的人低声唤了一句。
“是你?难得你能跟上我们的行踪。”何子言笑着用扇子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可是婉莹有信?”
“夫人惦念公子许久不归,差小的送来书信。”那人恭敬的双手将信捧过低垂的头。千泽开门,上前取了信笺,转身奉给公子子言。
何子言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嘴角弯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来。
“我知道你此行不只是送信而来。既然来了,就留下保护那位和亲的公主吧。若是她有什么闪失,受牵连的可不止是你。”
“是。”那个人垂下头,眉头深深的蹙在一起。此来本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刺杀那个和亲公主,如此一来,只怕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