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銮殿里的温度似乎有点儿高,很多人的脸上都冒了汗,局面似乎有点儿僵,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又能不能缓解。皇上弘略的脸绷的紧紧的,看不出丝毫表情,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下面一定是包着怒火。
早朝时,有人呈上了千里之外的安南府的紧急公文,高坪人入侵安南山圩县,抢走几万斤冶好的铁块,并且杀了几百山圩县的毛人,受伤者更是多达千人。
“山圩?毛人?”弘略皱起了眉头,这听起来都很陌生。
“皇上有所不知,这山圩在安南的西南方,乃我天龙最边远之地,一直都是不毛之地,只有原住人毛人在那居住,但那里的山里有铁矿石,自归顺于我天龙后,毛人就负责在那儿冶炼铁矿交给安南府,安南府也给予他们资助,让他们能够安稳的生活。由于毛人只有几万人,从不出山圩,也从未有公务上报过朝廷,所以朝中多人都不知山圩和毛人。”韦方遒向弘略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弘略点点头,看来并不是自己孤陋寡闻,实在是这个地方太微不足道,“那高坪人怎么能侵入山圩,他们不都是在无尽山脉南坡吗?”
“这个……详情还有待继续调查。”
“接着念。”弘略看向下面拿着公文的文官。
“是,皇上……我安南府得到山圩县的求救后,即刻派参将尤简率三千兵马赶去支援,尤简率部在无尽山脉北坡截住想要逃回高坪的匪徒,结果却中了高坪匪徒的诡计,尤简为国捐躯,三千兵马大半折损……”
“什么?”弘略差点从龙椅上站起来。
文官吓的一哆嗦,不敢再念下去。
天龙与高坪素无来往,如今高坪人悍然入侵,杀人劫物,而且重创了天龙的官军,这事情已经非常恶劣,如果不让高坪付出代价,天龙的颜面何在?
主战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如姜承威,“皇上,就让臣带兵出征,踏平高坪吧。”
“皇上,不可。”韦方遒急忙拦下。
弘略不解地看向韦方遒,“首辅大人,高坪如此挑衅我国,我若不给其回击,岂不是主动示弱,让他们更加有恃无恐?”
“皇上,臣以为,这或许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高坪要主动与我天龙宣战,毛人和山圩对我天龙微不足道,只需发些抚恤,另外调派兵马加强那一带的巡视,防止高坪人再次入侵就已足够,用不着兴师动众劳师远征。”
弘略惊讶地看着韦方遒,简直不能相信这是首辅说的话,脸都被人打了,你竟然把脖子缩回去,戴上帽子遮住伤口就完事了。显然不止弘略这样想,没等他开口,姜承威就抢着说了。
“首辅大人所言毫无道理,我天龙什么时候受过如此之辱?何况对方只是弹丸小国,让他们这样骑到我们脖子上……首辅大人你是否也太大度了?”
韦方遒心里哼了一声,你们知道些什么?但脸上还是得保持平静,“太傅大人应该清楚,南方一直人烟稀少,属于我天龙的薄弱地区,而无尽山脉更是南方之南,据说绵延万里没有尽头,而且山高入云,山顶终年积雪,根本无法翻越,你即使想去征讨,又如何过去?”
“高坪人能入我天龙的疆土行凶,我天龙人就一定也能进高坪,他们翻得了无尽山脉,我的大军又如何翻不得?”
“这天下之人不尽相同,太傅大人应该清楚,高坪人久居高山,翻山越岭正是他们的长处,幸许他们也像猴子那样能窜能跳。而我天龙人,尤其你的兵将,都是以马代步,以骑兵为主战力,到了山上还有用武之地吗?”
“我天龙将士,就是走着打,也一定能打败高坪人。”姜承威气势汹汹。
韦方遒摇了摇头,“自古不入陌生之地,不打不熟悉之仗,太傅大人乃战功赫赫的名将,统领我天龙数万兵马,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首辅大人既知我战功赫赫,就该知我打过的仗比高坪要难的远不止一二,一个小小高坪,尚不及我天龙一个州府大,如果被他欺负了都不敢吱声,我姜承威还有何脸继续当这个太傅!”
“两位爱卿不要争了。”弘略见火药味儿越来越浓,急忙开口说话,“太傅大人为国尽忠之心可赞,但首辅大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弘略如此一说,下面的官员都摸不着头脑了,这皇上是主战还是主和?看不清皇上的立场,有几个人还敢说话?
姜承威自是其中之一,“皇上,无论如何,这高坪必须征讨,这事关我天龙的天威,是社稷之本,若就此忍让,恐……”姜承威没有继续说下去,扭头看了韦方遒一眼,心里暗想,你应该心里明白。
韦方遒又如何会不明白?现在全天龙的人都在盯着朝廷,没事他们都在挑毛病,这要有了事他们会不借题发挥吗?可无论如何,这仗打不得,“皇上,对一国宣战,无论对方国大国小,都不是一件小事,必须把方方面面全部考虑周全,因为一旦开战就没有回头路,所以臣希望皇上能慎重。”
看来姜承威到底是一介武夫,考虑的远不像韦方遒这般周详,弘略的想法也有些动摇,不像刚才那样觉得非战不可,便看向韦方遒,“首辅大人能详细说明一下吗,以解我和诸位大臣心头之惑。”
韦方遒觉得这是弘略在给他机会,此事无论战与不战,都必须有个明确的说法,必须让人对你的决定心服口服,弘略刚刚登位,如果不战却没有合理的理由,肯定会被人认为他软弱无能,这对他的统治显然非常不利。
“皇上,高坪远在无尽山脉之南,自古只是听说,从来没有中原人涉足过,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但可以肯定,即使不是不毛之地,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那种地方,显然对我天龙没有威胁。”
韦方遒停住了,看了看弘略,又环视了一遍群臣,不少人都在点头表示赞许,韦方遒说的显然有道理,高原之地自古都人烟稀少,天寒地冻,百物不生,高坪国存在已经有几百年,却从来没听过他们任何事迹,显然他们还是蛮荒人,根本对强大的天龙构不成威胁。
韦方遒得到了需要的结果,接着又说:“这种地方,即使太傅率兵一路势如破竹,直捣高坪老巢悉数将它拿下,可之后怎么处理呢?”
姜承威看到韦方遒在看向自己,立刻驳道:“还能怎么处理?要么归降我天龙,要么就全部杀光。”
“我天龙自古注重仁义,祖训更是仁厚治国,避免不必要的杀戮,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不仅会动摇社稷之本,更会招来报应。”
“我姜承威一生杀人无数,又会在乎什么报应?那本就是书生瞎编出来蛊惑人心,真要像他们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天下又怎会还有恶人?”
韦方遒无奈地摇了摇头,“太傅大人信不信无妨,但这些账不仅仅会记在你自己的头上,任何战争的杀戮,最后都会记在君王头上。”
这话没有明说,但已经很明白,姜承威杀人,弘略总难逃干系,如果真有报应之说,姜承威不在乎,可弘略呢?
姜承威也不完全是粗人,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首辅大人太多虑了,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怕死的人?等我天龙大军开进高坪,我就不信他们不投降。”
韦方遒也笑了笑:“我也相信这种可能很大,但是这样的话,太傅大人是准备永远留守在高坪吗?”
姜承威愣了一下,“首辅大人是开玩笑吧?保卫天龙才是我的职责,我怎么会留在高坪?”
“那就是了,太傅大人一旦离开,高坪岂不是又是高坪人自己的了?”
姜承威有些明白,“可以把高坪设为我天龙的一个州府,派人去任知府。”
韦方遒不屑地笑了,“就算再派一支军队过去又怎么样?始终永远都是高坪人远远多于天龙人,高坪人是异类,始终不会和我天龙人一条心,得时刻提防他们叛乱,我们派去的人就如同置身虎口。而统治那样的地方,对我天龙又有什么好处?他们连个铁矿石都要去山圩抢,可见他们有多穷了。”
“那就攻下来,拿着值钱的东西回来,把那破地方还留给他们,总之这口气必须要出。”姜承威忿忿地说。
“那样,高坪就真成我天龙的威胁了。他们会不报仇吗,如果再骚扰我南部边疆怎么办?太傅大人再出征?可高坪人翻座山就能进入我天龙国,最多一两天时间,太傅大人出征一次呢?”
姜承威的脸色变了变,说不出话来,韦方遒说的确实是个问题,他出征一次至少得几个月,这要是和高坪人耗上,这辈子他什么也不用干了。
沉默,姜承威一不说话,朝堂上剩下的只能是沉默,多少年来,能在皇上面前争论的只有韦方遒和姜承威,一个主管全国大小政事的首辅,一个主管军队的太傅,其它官员都是附炎趋势,要么追随其中一个,要么看皇上的脸色随风倒。
弘略点了点头:“两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确实非同一般,不能草率决定,这样吧,各位大人都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改天我们再做决定,山圩那边,先从周边州府调拔兵马过去守护,防止高坪人再回来。”
韦方遒急忙躬身行礼:“皇上英明,臣等即刻就办。”
讨论了半天,其实并没有结果,弘略觉得很烦,看来不管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一件小事都会让人焦头烂额,于是摆了摆手。
成离急忙用嘶哑的嗓子喊着:“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话音落下半天,没有一个人说话。弘略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韦方遒急忙上前一步,“皇上,臣有件事想单独向您奏报。”
弘略怀疑地看着韦方遒,犹豫了一下,“我正想到后花园走走,你若腿脚还可承受,就陪我一起吧。”
“臣无妨,能得皇上邀请,臣荣幸之至。”
弘略转身往龙椅后面的门走去,成离急忙跟在后面。
韦方遒顿了一下,转身看了看百官,才去追赶弘略。
皇上一走,朝上立刻出现嘈杂声,官员们说着话开始散去。
姜承威站在原地没动,表情严峻地看着前方,心里又犯起了嘀咕,这个韦方遒又要和皇上说什么?他毕竟是皇上的岳父,说的话显然会更起作用。
青石板的小路,木制的鞋底踩上去“梆梆”作响。盛夏时节,花园里的牡丹海棠已过花期,唯有福榕开的正欢,针一样的花瓣漫天飞舞,粉的,白的,落在地上,落到人身上、头上……
弘略慢慢踱着步,心情还是有些郁闷,他登基以来的第一件大事,就让他难以处置,依他的想法,高坪人胆敢来犯,毫不犹豫地就应该给予回击,以壮天龙的声威,为自己的执政开个好头儿。可朝堂上的争论,尤其韦方遒刚才的话,让他提到嗓子眼儿的这口豪气,无论如何也迸发不出来了。
“皇上,臣不是不想攻打高坪,您刚登基,这一仗对您树立威望确实非常有用,可有些事皇上有所不知……这些年,国库其实非常空虚,根本没有多少可用的银两,如果攻打高坪,远赴千里作战,这笔军费实在太过庞大,一旦战事不利,战期被拉长,国库会难以维持,将会出现骑虎难下的局面,撤兵则前功尽弃,对我天龙的声望更是极大的损伤;继续打,则钱粮无法供应……”
“国库怎么会没有钱?”弘略十分不解,先前无银两给长河守军发饷,他以为只是一时周转不济,想不到竟是国库真的无钱可用。
“皇上,先皇这多年所做的事,您应该都十分清楚。这些年为安抚百姓,不断减免税赋,而先皇又喜欢搞建造,搞庆典,极尽奢侈……银子进的越来越少,花起来却像流水,国库早已入不敷出。”
弘略沉默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他又岂会不知,韦方遒说的并没有夸张,甚至在替父亲留面子,现在他一死百了,留下的烂摊子却要由自己来收拾。
“钱的事情,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皇上,前几天长河守军的军饷,还是您从后宫调过来的。”
弘略又岂会忘了,长叹一口气,怎么会没有钱呢?没有钱又怎么打仗?
“这么说,这仗根本打不得?”
弘略停下,扭头严肃地看着韦方遒。
“是的,皇上,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