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何妁言一直在思考穆璟霖那天的话,‘有灵魂的作品’,说起来是简单,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何妁言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带着感情去思考,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做出来的设计总是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倒是那些流言蜚语,在穆璟霖保证三小时内解决掉之后,便真的是解决掉了。
可能大家都比较健忘吧!对于事不关己的八卦,也只是限于‘八卦’二字而言。
日子开始变的很平静,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如果说非要有什么小插曲的话,应该就是何妁之回H市了。自从夏梅弦做手术之后,何妁之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心不在焉,每次问她,她便说是沈家卿公司上出了点事情。每次得到这个答案之后何妁言便不再去追究,那个男人的死活她都不想知道。
虽然不得不和他扯上一星半点交集,但是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何妁之回了H市,她说想陪在沈家卿身边。
向牧离开了A市,他说想出去闯一闯,散散心,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回到A市。
莫一飞离开了A市,他说要去找谢伽罗问个究竟。
乜羲离开了A市,并且在冬天来临之前不再遇见。
貌似……只有她和穆璟霖还留在了这里呵!
何妁言依旧过着重复的日子,每天在Jewelry、医院两头跑。偶尔穆璟霖会带她出去逛个街看个电影,就像平常的小情侣一般。有时候他也会在家里做好饭等着何妁言下班归来,反正公司是他的,想翘班就翘班又不用申请上级批准。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会选择和何妁言窝在家里,他喜欢和何妁言靠在秋千上的感觉,两人并不说话,只是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着,好不自在。何妁言会在秋千架上捧一本书,时不时的咬着笔头皱下眉,而他就会在旁边观赏着她的每一个小脾气,将她的表情一览无余。
只是这样的日子注定持续不了多久。那一天,邱老先生找上了门。
换句话说,其实是何妁言在何韦肖的墓前与邱先生偶遇。
那天是星期六,天很阴,路很滑。因为在她们到达墓地之前曾经下过一场雨。
穆璟霖是扶着何妁言来到墓地的,最近因为天天忙着筹划展会的事情,何妁言人瘦了半圈,就连穆璟霖亲自下厨也勾不起她的欲望。可能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有时候半夜也会莫名其妙的醒过来,无论怎么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穆璟霖本来想放她几天假,但是却被何妁言拒绝了。她想参加‘花开’的珠宝展,她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她想把这么多年自己丧失的尊严、丧失的勇气、丧失的骄傲一点点地捡回来。可能就是因为她这么倔强,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所以整个人才会清减了一圈。
“邱先生?”对于在何韦肖的墓前看到邱老先生,何妁言很吃惊。
如同几个月前,邱先生身穿米白色的长袍褂,满鬓斑白,眉宇间满是慈目。但是才短短数月间,他的背弯的更加佝偻,神色再掩饰却也散不开眸光里散了满地的忧愁。他的双眼深陷,身形消瘦,嘴唇发紫,明明几个月的时间却仿佛生生的被他拉长,过了好几年的光阴。
他应该只有五十多岁吧?为什么眼前这人望上去像是年过花甲老态龙钟垂死病中的老人?
“邱先生?你怎么会在这?”穆璟霖问。
显然对于他的出现,两人感到万分意外。
虽然邱先生说过他认识何韦肖,但是何妁言并不认为两个人的交情好到大冬天也要来看望老朋友。
“我只想来看看。”邱先生的声音苍白,像失了真变了形的有声读音机。
“邱先生怎么知道我爸爸葬在这儿?”何妁言的语调充满了困惑和质疑。
虽然在‘楠楠’记者会上他帮过自己,但是对于邱先生何妁言没来由的就很排斥。或许是因为他曾经和自己的父亲一样叱咤风云,但到了最后何韦肖却没有落的一个好下场的缘故吧!
她其实很嫉妒可以活着的那个人,因为何韦肖的离开,便是真的离开了她。他不会再知道自己的女儿过的好不好,不会再挤眉弄眼的要求何妁言陪他去看电影,更加不会知道此刻她的女儿正携手自己的丈夫来到了他坟前。
她其实……比任何都想念他呢!
“我……”邱先生站在那儿,不知所措。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何妁言。
“我只是经过。”他直僵僵地站在那儿,面色枯槁。
“山上湿气重,邱先生不会是一大早晨练到这里吧?”何妁言瞟了眼墓碑前的鲜花,继而开口道,“不知道我爸爸生前积了什么德,走了这么多年了还让邱先生这么挂念。”
“我……”
“邱先生应该不是这么单纯的过来看我岳父的吧?”穆璟霖笃定,他的眼里精光乍现,显然是看出了当中的微妙。
听穆璟霖这么一说,何妁言也觉得有理。不可能这么巧合刚刚好在何韦肖的墓地前碰到了他们,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是来忏悔的。”邱先生被戳穿了痛,干脆实话实说。他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神情,唯独眼角带着的泪痕证明了他此刻孤寂悔恨的心。
“忏悔?”
“是的,我对不起你们。”邱先生闭上眼,转过身重重地跪在了何妁言跟前。
何妁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惊愣了眼,她无措地望着穆璟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穆璟霖一把扶起邱洪兴,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都承受不起一位年过半百老人的跪拜。
“邱先生有什么事情起来说吧!”
邱洪兴连连罢手,无论穆璟霖怎么拉他他就是不肯起来,他转身面向何妁言,声泪俱下。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韦肖,我是个罪人……我不配拥有你们的原谅。”
“邱先生你先起来吧。”何妁言开口,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神色凄凉的邱洪兴,何妁言只觉得心口厌烦的很,仿佛要从口腔里涌出一股酸臭。
邱洪兴不肯,转过身对着何韦肖的墓碑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才敢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过何韦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悲凉。
“我是个罪人……六年前韦肖和我一样是珠宝界炙手可热的鉴定家,是人都以为我们两个是好朋友……甚至连他也是这么认为……却不知道其实我很嫉妒他。我很嫉妒他明明我要花上好几倍功夫才能得到的成果,他只是凭借几个眼神就能分辨出真伪……恰好那是一次清朝出产的双耳玉坠,因为在鉴定之前被人事先掉了包……其实我是知道实情的,可是我却选择了沉默……我以为鉴定的失误只会让他张扬跋扈的性格有所收敛,我没有想到会变成那个样子……我不知道他会因为这件事情破了产,我更加不知道会害的你们母女这么苦……是我的自私,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知情不报,韦肖也不会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来偿还巨额的赔款……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他会制造一起车祸来换得你们的平安……如果不是前一阵子报纸上爆料了梅弦肺癌晚期住院的消息,我甚至还自顾的以为你们过得很好……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楠楠’记者会上我也不是怕毁了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我根本不配得到大家的尊重,是我对不起你们!”
邱洪兴的眼泪像不要钱一般落了下来,搅得何妁言心头一阵烦闷。他在说什么呢?什么制造车祸?他老糊涂了吧!
那一瞬间,所有记忆中故意被她遗忘掉的东西纷至沓来。
为什么在她说不原谅何韦肖的时候夏梅弦说她会后悔!
为什么在何韦肖决定要离开的时候会因为一通电话而狠下心别过头!
为什么慈爱如她父亲何韦肖也会选择放弃她们!
原来……竟然,这才是真相!
何妁言身子一颤,微微一笑,落下了泪。
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原来她恨了六年怪了六年的父亲,当初竟是为了她们多么的义无反顾!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原来她心心念念的不甘与悲愤到了最后其实都是一场空!
其实是她错了呢!
——原来你一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我们,我竟然生生的怪了你六年……
——如果我知道,你曾经为了我们,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何妁言只觉得心口愈加堵得慌,一口气憋不过来,竟生生的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