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妁言沿着墙垣缓慢的移动着步伐,短短数米的路程竟让她觉得走了好是几年,推开门望着病床上容颜憔悴的穆璟霖,恍如隔世。
此刻,穆璟霖的身上绑着纱布,衣服也已被护士换成了白色的病服,强健的胸膛上露出少许小麦色的肌肤,英挺的剑眉时不时的深拧到了一块。这样的穆璟霖,卸下了伪装,一如六年前那个小心翼翼的他。
望着穆璟霖脖子上挂的那条‘L’,何妁言只觉得万分刺眼。忽然想起好多年以前参加过的一个婚礼,新郎替新娘带上婚戒,那闪闪的幸福的光芒也曾刺的她泪流满面。大家都以为她是新娘的好姐妹或者是新郎的亲朋,因为感动而热泪盈眶。却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她只是过来蹭个吃喝的陌生人,那样的幸福,刺的她红了眼眶。
你要幸福。我希望你现在很幸福。
穆璟霖,你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哦,等你等了六年的何妁言,在你曾经等过她的地方,在这里告诉你,你一定要幸福。
就这样,如此而已。
何妁言没有等到那个人醒来就离开了病房,之后,日子又平静的过了好几天。这几天里,她同乜羲的关系也变得好了很多,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也会礼貌的打个招呼。虽然乜羲没有点破,可是何妁言知道,要想乜羲死心并没有那么容易。而当何妁言心有余悸的来到NO.45上班的时候,发现并没有看到丛容的踪影,同事小C告诉她,丛容不知道为什么被解雇了,而且走的那一天还看到有好几个彪形大汉冲进来把她带走。
何妁言只是一笑并没有在意,那个女人这么能干,到了哪里都能吃得开。
没过几天乜羲约了何妁言见面,何妁言本想拒绝,但是乜羲告诉她,有最新有关丛容和曲彦的消息要告诉她。一想起那个捅了穆璟霖一刀的曲彦,何妁言不禁打了个冷颤。是挺想知道那个坏人的下场的,他敢找他们第一次就敢找他们第二次,上次他们坏了他的事情,难保他会回来报复。何妁言从来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害了他的人总要有一个属于坏人的结局呵!
车子停在咖啡馆的时候,何妁言不禁朝天翻了个白眼——又是这家咖啡馆,当初在这里碰到伽罗,现在又在这里碰到穆璟霖,她这是遭了什么孽啊!总在这里碰到不想碰到的人。还是这家咖啡馆和她八字不合,看来下次出门一定要看看是不是黄道吉日。
正当何妁言犹豫不前的站在门口时,穆璟霖的目光看了过来,虽然只是匆匆的一瞟,但是在看到乜羲的时候,仍然克制不住的颤动。
他们和好了!
乜羲扫了一眼整个咖啡厅,因为是淡季,喝咖啡的人并不多。整个大厅望过去,也就熙熙攘攘的几个人,当他的视线与穆璟霖的视线相交时,嘴角勾起一抹优美的弧线。自动忽视穆璟霖锐利的视线,将大脑停止运转的何妁言拉进了咖啡厅。不偏不倚,坐在穆璟霖位子的斜对角。在这里碰到穆璟霖,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既然来了,他就要让穆璟霖后悔,他要让他看得到却听不到,这样,才对得起今天带何妁言出来。
“喝什么?”乜羲绅士的替何妁言拉开椅子,靠在她耳边,温柔的问到。
何妁言对乜羲忽然的亲密感到不适,她拿起waiter的菜单,不着痕迹的挪开与乜羲的距离。乜羲微微低下头,眼神一暗,眼底流淌着一抹异样的流光,摸了摸何妁言的头,笑着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何妁言是背对着穆璟霖的,从他的角度看他们,看到的永远都会是何妁言的背影——以及因为角度关系而变得暧昧的他们。而这,就是自己对他的报复,不是报复他抢走丫头,只是因为替丫头不值。因为,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穆璟霖他,没有出现在何妁言身边。
“喝什么?”乜羲再次问到。
“你不是说有话告诉我的吗?为什么来这里?”何妁言微微不悦。从进来到现在,何妁言都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适,她知道是他的。
“你生气了。是因为他吗?”乜羲看着何妁言将菜单抓到变形,再看了一眼穆璟霖,问。
“不是!”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何妁言扭着头,不去看乜羲,“我只是生气你说话不算话。”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动作,让乜羲不禁失笑,有时候,她还是这么像个小孩。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陪我吃完这顿饭,吃完了我就告诉你。”乜羲翻着waiter送来的另一份菜单,有条不紊的说到,“喝什么?”这是他第三遍问她了。
“Espresso”
乜羲看来一眼何妁言,“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的口味仍然没有变。”说完,他转过头,将菜单交到waiter手里,“一杯Espresso,一杯Barahona,再来一份蓝莓果酱、一份吞拿鱼萨拉。对了,Espresso不要忘记放法式香草糖浆。谢谢。”
蓝莓果酱、吞拿鱼萨拉,这些,都是当年何妁言最喜欢的食物。在Espresso加法式香草糖浆,这些习惯,他……都还记得。记得以前每次看到自己在Espresso里加入法式香草糖浆,乜羲总会骂她侮辱咖啡、糟蹋咖啡,可是,她就是喜欢在Espresso里加入法式香草糖浆。这些习惯,他一样都没有忘记。
“这条白色蕾丝花裙很适合你。”乜羲看着何妁言,说道。这条裙子是刚刚在路上经过一家服装店看到的,令何妁言没有想到的是,乜羲居然停下车拉着她就往店里跑,抓起橱窗里的衣服,指着店里目瞪口呆的营业员掏出金卡买下了这条裙子!何妁言当时真的是愣了,那家伙,话说她连试都没有试诶,他就买下了!末了,还对她说一句,“刚才一眼看到的,挂在橱窗里。当时第一念头就觉得如果穿在你身上一定很美。你看,真的很美!”
说到这,何妁言又不得不佩服乜羲的眼光,这条月牙色蕾丝花裙穿在自己身上,真的把皮肤的颜色很好的衬托出来了,再加上今天她把头发披下来,盖在两肩上。想到当时自己照镜子时的那份吃惊,以及店员的抽气声,按乜羲说得,就是“惊艳”两个字可以形容。
“谢谢。只是我不喜欢穿裙子了。”
“没关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Jewelry的工作服也是裙子。”乜羲笑道。
“是西裙。”
“丫头,不要再在Jewelry工作了,那里不适合你。”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工作,都是适合的。”何妁言自嘲道。
乜羲的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死死的抓着菜单。想开口,却终是没有言语。
一阵音乐声传入两人的耳里,随即便听到一句男声:“喂!”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字,虽然声音不大,可何妁言还是能清晰的分辨出。
那是穆璟霖的声音。
本来,穆璟霖的目光令她如芒刺在背,精神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因为医生说过他的伤口很深,要在医院待半把个月,而他现在不但没有好好的躺在医院里静养,反而出现在她眼前,何妁言忍不住担心起他的伤势。再加上刚才那个电话,何妁言的手不禁一震,刚好撞倒waiter送来的咖啡,滚烫的咖啡瞬间溅到何妁言的白裙上。何妁言一声惊呼,立刻起了身,抖动着身上的咖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waiter一脸歉意的说道。
乜羲眉心微曲,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何妁言身边,“你没事吧?”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waiter再次道歉,眼泪都打转在眼眶。
“你怎么做事的,这么不小心,你们经理呢?叫他滚出来。”乜羲抓着waiter的手臂,大声吼道,天!他怎么可以把咖啡洒在何妁言的身上,那是滚烫的咖啡啊!一想到何妁言痛苦的惊呼,乜羲眉头拧的更紧。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他的事。”何妁言拉住乜羲的手,再对着waiter说道,“你下去吧!没事的。”
waiter看了一眼乜羲阴沉着脸,脑子一片空白,方才进来时看着乜羲对何妁言温柔细语,还以为是位好好先生,怎么一凶起来这么恐怖!早知道刚才就不和同伴抢着要过来服务,天知道刚才自己怎么就被帅哥的外表所迷惑?此刻一听到何妁言的声音,仿佛听到天籁般,再看到乜羲的拳头渐渐松开,方才吐了口气。
何妁言再次坐回到座位上,拿起一旁的纸巾,开始擦拭咖啡印迹。
“我来吧!”只见乜羲接过何妁言手里的纸,半蹲在地上,擦拭着裙子上的咖啡。
“羲……”何妁言看着乜羲的动作,不禁愣在了那里,乜羲他,正蹲在地上,帮自己……
“疼吗?”乜羲问到。
“嗯。有一点。”看着乜羲的眉头越皱越紧,“怎么了?”
“这里都红了……还不快去拿药膏来!”说到后半句时,乜羲几乎是对着waiter吼道。
“是”waiter不禁吓出了一阵冷汗,刚才那位先生好恐怖,脸色一下好一下差,虽然他很帅,皱眉头的样子也很帅。但是他发起火来真的好恐怖!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秀色可餐的帅哥,居然还跪在地上帮女朋友擦裙子,好感动……呜呜,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像他这样的,又帅对女朋友又好。呜呜……不过他凶起来真的好恐怖!
刚才,从看到何妁言进屋后,穆璟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今天穿的裙子,真的很适合她,一直知道她很美,却没想到穿上这套裙子后会有一种飘渺的感觉,好似仙境中才会出现的女子般。等到坐到座位上时,虽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可穆璟霖的视线仍然没有移开过。看到乜羲抚摸着她的头,看到乜羲冲着她笑,看到乜羲俯在她的耳边,而她,却丝毫没有避开,穆璟霖的眼睛微微一阵刺痛。难道,他就是你选择离开我的原因?强忍着带她离开的欲望,再次看着两人,直到手机响起,穆璟霖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然后就听到她的一身惊呼,本能的,他想过去拉住她,可是乜羲终是比他快了一步。看到乜羲为了她发火,看到乜羲蹲在地上帮她擦裙子……,那一刻,他的呼吸一窒,他是真的待不下去了。他怕再待下去,会真的带她离开。挂上电话,他便匆匆的选择逃开。
当穆璟霖经过她身边时,何妁言强迫着自己不去抬头,直到脚步声远去之后,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终是没有为了她,而停住脚步。
他,看到自己和乜羲在一起,却仍是没有反应。
所以他,是真的不在乎了。在乎的,只剩下……自己。
等乜羲抬起头,看到的,就是泪流满面的何妁言。何妁言的泪顺着下巴滴落,刚好落在身下乜羲的脸庞。
“这些泪,是你为他而流的。”乜羲看着手指上的眼泪,肯定的说。
“何妁言,为什么这些眼泪都是为他流的。”
“为什么没有为我,落过一滴泪?”乜羲自嘲的笑了笑。
当waiter拿着药回来时,看到的却是满脸悲伤的乜羲,乜羲看了一眼waiter,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虽然很低,但是那种窒息般的压迫感,令waiter不禁打了个冷颤。waiter以高中时跑2000米冲刺的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乜羲的视线里。
乜羲替何妁言擦掉了眼角的泪痕,低喃,“我不强求你能忘记他。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为他流泪了。可以吗?”
何妁言看着眼前的乜羲,那张俊美的脸上,充满了悲伤与乞求。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不禁微微颤动,她点了点头。
乜羲见状,心疼的将她搂在怀里,四周很静,除了咖啡厅里播放的音乐,便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对不起!”乜羲挣扎了很久,开口道,“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去调查你。我现在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初选择放开你。后悔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还害你……和沈家——”
“不要说了!”何妁言打断了乜羲的话,“不要再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乜羲感受到何妁言的身体微微颤抖,更加用力抱紧了她,“不然现在,我应该已经走进了你的心……”
何妁言好不容易止住的泪,终于在听完乜羲最后一句话后再次流了下来。这辈子,她终是要辜负乜羲的深情。就像乜羲说的,如果这六年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他,那么自己,会不会喜欢上他。一定会的,因为这六年,她真的很需要、很需要,有一个人,陪在自己的身边,陪着她,走完这段不堪的岁月。
可是,为什么对她说这番话的人不是璟霖?明知道骄傲如他,是永远也不可能会去调查的,可是一直以来,心里都会有这么个期许。而羲……,她终是要辜负了。
“你没有迟到,是他早一步走进了我的心。”他就是个无赖,一住就是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丫头——”
“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是不是知道他也会在这,故意带我来的。”何妁言故意忽视掉乜羲的神情,打断他的话。因为她,不可以再给他任何希望了。六年来,乜羲都没有忘掉自己,她,真的不可以再去伤害一个,这么在乎她的人。
乜羲眼里的光彩,终是黯淡下去,“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会信吗?”
你会相信我对你的情分吗,相信我终是不忍心故意利用你去伤害他。因为我知道,我伤害他的同时,也是在伤害你。而我,终是忍不下心,比起伤害你,我宁愿受伤的那个人,是我。丫头,你能明白我对你的情分吗?不是朋友,不是兄弟,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六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的,你怎么可以忘记!——亦或者是,你是在逃避。真的是那样吗?可是,即便是那样,即便是假装不知道,即便是你将我的心弄得伤痕累累,即便你再怎么伤害我,我却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我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可是唯独对你,我做不到。
窗外,一辆银色Murcielago跑车飞驰而过。
乜羲在走的时候,告诉了她,曲彦已经送进了监狱,这辈子恐怕都见不到太阳,而丛容——乜羲说到她的时候想起了那个可怕的男人,当他再次抬眼望着何妁言时,只是轻描淡写的让她放宽心。而对于他的那句“巧合”,她终是没有回答,等到自己的脚开始发麻,等到咖啡厅的音乐播放完毕,等到乜羲的头越低越下,光彩不再时,他终是离开。
“以后……不要把头发盘起来了,你不适合。”
这是乜羲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乜羲走后不久,刚才那个waiter走到了何妁言身边,将手里的药膏交到她手里,waiter说,那是乜羲离开时吩咐她拿过来的。羲……你相信吗,我是真的相信你的。可是,我不能说出口,我不能再给你期许。
我不恨你,不代表我能遗忘那段过去,现在,我只想和你,和过去做个了断——同陌生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