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璟霖看似无波澜的话,却是炸乱了何妁言的一池春水。
没错,她再次毫无骨气地逃离了案发现场,连带着把穆璟霖也甩出了她的世界。
之后,何妁言便向Jewelry请了一个星期的家,这一个星期里,她什么都不做,就只陪着夏梅弦,偶然听着电视里讲述的关于Jewelry的近况,对着电视发发呆。只是有一天,当她整理房间的时候,却出了点状况。
这一天,同往常一样平静,从医院回来之后,何妁言开始不停地打着何妁之的电话,因为在她无意中整理柜子的时候,发现压在箱子底下的户口本不见了。自从家里变故后,房产地契全都没了,就只剩下这户口本何妁言一直放在身边。而现在,户口本‘不翼而飞’了,何妁言第一反应就是妁之。家里若是遭了贼,一定会拿贵重的物品——虽说她一贫如洗,但是无论基于什么目的,都不可能跑来‘偷’户口本,除了自己的亲妹妹何妁之。
可是,何妁言怎么也想不明白,何妁之要户口本做什么?她想要,大可以大大方方跟自己说啊,为什么要‘不问自取’。何妁言的心里布满了疑问。光是想着,眼皮就一直不停的跳动,再加上再过几天便是自己的父亲何韦肖的忌日……
可是无论她怎么拨打,怎么寻找,就是找不到何妁之的踪迹。忽然想到了有一次何妁之往家里拿过一次他们公司的宣传册,何妁言开始翻箱倒柜,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袋子里里翻出一张泛黄的纸张,按着宣传纸上面的电话拨了过去。
“哦,你说那个靠关系进来的小丫头啊,她早就辞职啦!你问我为什么啊?这还不简单,她有个有钱有势的男人做靠山,还要我们这份工作啊……”电话那头是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女职员接的电话。
日子就这样,在她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时,跳到了何韦肖的忌日。
这一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了何韦肖的墓地。
“如果再来一次,你会不会仍然选择放弃我们?”何妁言看着眼前的墓碑,右手不禁抚摸了上去,上面用宋体端端正正地刻着七个字:先夫何韦肖之墓。连何妁言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来到墓地,到现在她都还记得,六年前何韦肖下葬的时候,谁都来了,却唯独缺了自己。每个人都说她没有心肝,亏得何韦肖对她掏心掏肺,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给她,而她却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来参加。
不是不想来,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去面对他——即便面对的是一个死人。
因为,真的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会抛弃自己。
闭上眼睛,满脑都是何韦肖被车子撞死后的情景,他睁大眼睛,看着漫天飘洒的现钞。他,死不瞑目。
漫天的现钞,漫天的鲜血。
红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流到了何妁言的脚边……甚至到现在,何妁言都痛恨红色,那种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总会令她想起那一天,那个人。
而今天是何韦肖的忌日,她还是来了。
“你后悔了吗?后悔放弃了我们?”何妁言望着面前的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这么开怀,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可是只有她知道,当初他是如何残忍的抛弃她们。何妁言微微勾起唇角,苦涩的笑了笑,“为什么要这样子,前一刻还当着我的面选择抛下我,第二天就让我看到你被车撞死,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漫天的鲜血,看到你死不瞑目的样子。”
是什么东西落在唇瓣,为什么会这么苦,这么涩!
“你看,我又哭了。你成功了,我真的永远也无法摆脱这个噩梦,我真的无法原谅你。可是,只要你醒来,我就不计较了。真的,我不介意你抛下我们。可是你就是不醒,而且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所以,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墓地上放着一束花。何妁言看着百合花上的露珠,“小妹来过了!只有她记得,你最喜欢百合。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带过来,你会不会怪我?!可是,连我自己都开始怪我自己了,如果当初我死命的拉住了你,或许你就不会死。而小妹,我也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
清冷的泪珠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五瓣,像梅花一样。
“何韦肖,你是不是很失望!你最引以为豪的女儿会变成这样。这么多年来,我一句爸也没有叫过你,你是不是很失望!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失望了。”
“何韦肖,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抛下我们,妈她有肺癌的,你叫她怎么办?都是因为你,妈的病情才会严重,她现在已经是肺癌第三期了。你明明那么爱她,为什么又要抛弃她?”
“我是真的无法原谅你!”
无法原谅你——其实,只有自己知道,真正无法原谅的,是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亲眼看着事故的发生却无力去挽回;无法原谅看到小妹和向牧明明相爱却不能再一起,而自己做为姐姐的却什么也不帮不了,甚至连自己父亲的遗言都没有办法完成。
六年前。
那是何妁言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夏夜无眠。
何妁言关掉电视,拿掉电板,拉上窗帘,盖上被子,让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与外界隔绝。她以为,这样,便可以阻绝外界的所有信息——包括那个A市富商破产的消息。
她的父亲。
何韦肖。
A市赫赫有名的珠宝鉴定家,破产。
怎么办?
何妁言窝在被窝里,对着无边的黑暗,眼神空动。
她在躲避,她在自欺欺人!
所以此刻,即便是父亲坐在自己的床边,何妁言仍然选择做缩头乌龟。把自己缩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于是,这个世界都黑暗了起来。于是,全世界都会以为她在睡觉。
当何韦肖来到何妁言床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何韦肖看着何妁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叫我,怎么忍心,就这么离开!”
离开?去哪?何妁言带着疑问往被窝里缩了缩,虽然现在是七月,但是开着冷气,房间的温度还是较低的。何妁言天生怕冷又怕热,所以每到夏天,她总是会把冷气开的很低,然后盖上被子躲在被窝里,就像现在。
“小言,以后,你就是家里的老大。妈妈身体不好,你要学会去分担,小妹她还小,你要学会帮爸爸去教导她。以后……如果爸爸不在了,你要坚强。不要再哭鼻子了,好吗?”
为什么会……不在?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何妁言的脸颊。是……哭了吗?
“小言,是爸爸对不起你,要你这么小就要去面对这种事情。以后,你所遇到的事情,爸爸……都不能陪在你身边。以后,爸爸再也看不到你了,爸爸走了之后,你会不会怪爸爸?你一定会的,因为我的小言是世界上最骄傲的小公主,是最耀眼的星光。爸爸真的好想看着小言长大,看着小言结婚。小言穿上婚纱一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爸爸想着,仿佛就能看到,看到有个人,代替爸爸,陪小言走完接下来的路。然后他,代替爸爸,去爱护小言,疼爱小言。爸爸甚至看到他把钻戒戴在小言的无名指上,看到他亲吻你的脸颊,对着宾客,对着小言,对着神父宣誓……看到小妹抢到了小言的花,抱着花,咯咯地笑。可是这些……爸爸以后……都看不到了。”
“小言,爸爸真的好想好想陪着你走完以后的路。”
何韦肖亲吻着何妁言的额头,然后,泪水顺着下巴滴落,落到了何妁言的脸上。
直到何韦肖起身离开,何妁言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的爸爸——何韦肖,在破产后的第一个夜晚,决定,放弃自己的妻儿,选择离开。
他要抛弃这个家……还有自己!
何妁言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半跪在床上,抓着何韦肖的袖子,“不要走!”
“不要走!”
何韦肖没有意料到何妁言是装睡,所以在他转身离开时也没有意料到她会抓住自己的袖子。他没有转身,生硬的说到:“放手!”
“不要,爸爸,求你,不要,不要放弃小言,也不要放弃……放弃这个家!”
何妁言感觉到何韦肖的身形一震,像是抓到了希望的曙光,她跌跌撞撞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何韦肖跟前,她以为,何韦肖应该是泪流满面;她以为,何韦肖会心疼的看着她;她以为,何韦肖会帮她擦去泪痕。她……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她……真的是怕了。怕自己的爸爸会抛下自己;怕自己深爱的爸爸……不要她。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着她,抓着何韦肖手臂的手不禁滑落。
何韦肖望着眼前的何妁言,脸色苍白如纸。
“对不起!小言。”何韦肖把脸转向别处,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此刻,何妁言才发现,何韦肖的右手上有个行李箱,他……要带走家里所剩的积蓄。
他……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小时候,每次何妁言不听话,何韦肖总是会板着脸说:“小言要是再不听话,爸爸就不要小言了。”
可是这一次,她很听话啊!可爸爸……还是……不要她了。
这时,何韦肖的手机铃声响起,铃声是“dance”。以前,何妁言因为看电视剧哭的死去活来,为了让何韦肖也喜欢上这部电视,她还特意把他的手机铃声换成电视的主题曲。她真的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何韦肖会喜欢上这个音乐;她真的希望,会有那么一天,何韦肖会坐在沙发上和自己一起看这完这部电视。可是……她等不到这天了。
何韦肖接完电话后,不耐烦地看了一眼何妁言,转身就要去开门。妁言见状,立刻冲了上去,一个重心不稳,她跌落在地板上。何韦肖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回头。
然后,门开了。
何妁言来不及起身,只能抓住何韦肖的裤脚,“不要!不要走!不要离开……不要!”
何韦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回头,脚步往前迈去。可是何妁言却把另一只裤脚抓的死死的,何韦肖根本迈不开步伐。狠一狠心,何韦肖一脚踹向了她,一个踉跄,何妁言措不及防地撞到了床脚,而何韦肖,却仍是头也不回的选择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