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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邵洵美:喜欢抹胭脂的男子

当代孟尝君

1931年5月间,胡适与邵洵美相识,介绍人是徐志摩和他的大舅子张禹九。当时胡适结识邵洵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请求邵洵美接盘开不下去的新月书店。徐志摩在1931年5月17日致友人的信中就提到这件事:“新月书店颇见竭蹶,邵洵美加入,更图再起。”

邵洵美在上海滩文化圈可谓人尽皆知,身出名门的他俨然就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不但人长得眉清目秀,有“希腊式完美的鼻子”、“雕塑般的面孔”,而且才高八斗,待人接物又豪爽大方,一掷千金,一时成为上海滩传奇式的人物。在上海民间,邵洵美的传说就是文坛的花边新闻。比如说他每次出门前必定要像女人似的薄施胭脂,这是在刻意学习唐人风度。又说他为了让诗歌有欧美之风,特地留学英国专修英国文学,后来又狂热地爱上美国女作家项美丽……凡此种种,都成了街堂里巷茶余饭后的作料。当时的项美丽漂亮、活泼又时尚,怀着对神秘古国的好奇心,只身从美国来到上海滩,在《字林西报》工作,并任著名的杂志《纽约客》的撰稿人。在上海国际俱乐部举办的一次晚宴上,项美丽与邵洵美一见钟情。这场烟花般绚烂的爱情最后又像烟花般迅速熄灭,但它却给骑士般的诗人邵洵美平添了一层浪漫、传奇的色彩,也让邵洵美成为上海滩文化圈的中心人物——他几乎将全部家产都拿出来,不计成本不计得失地资助文学报刊、杂志和出版社。为了与国际一流印刷品保持一致,他开办了印刷厂,从德国进口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影像制版设备,使大上海出版的书籍报刊杂志,与世界一流水平看齐。胡胡适很早就听说过“当代孟尝君”邵洵美的故事。说在英国读书时,邵洵美每次都买一等舱的票回上海。有一次邵洵美看到三个同学因为无钱买票不得回家,他马上将一等舱的票卖掉,换成四张三等舱的票和那三个同学一同回家。夏衍初到上海时,收入不稳定,经常没饭吃。邵洵美根本不认识夏衍,但他听说有个文化人生活一时难以为继,马上就托人送去五百大洋。据说徐悲鸿勾引女学生被太太轰出家门,邵洵美听说后打电话给徐悲鸿:“到我家来,我这里有避难所。”高朋满座流水宴席的邵洵美家,成为文人墨客的避难所。

胡适在徐志摩、张禹九的介绍下与邵洵美成了朋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高谈阔论,也经常说起共同的朋友徐志摩——徐志摩很早就认识了邵洵美。那是1925年,邵洵美正在剑桥大学读书,有一次与徐悲鸿、蒋碧微见面,蒋碧微惊喜地说:“邵洵美,你长得太像徐志摩,巧的是,你们两个都是诗人。”邵洵美感到,一定是天意要把他和徐志摩拉在一起。更巧的是,几天后,他在马路上迎面碰上徐志摩,他没见过徐志摩,但一眼就认定这个人是徐志摩。正待上前招呼,没想到徐志摩早一步上前紧紧攥住他的手,说:“弟弟,你找得我好苦啊!”原来,徐志摩听说邵洵美与自己很相像,也到处在找他。

邵洵美将这个故事说给胡适听,胡适听后哈哈大笑。他又谈起胡适那篇在红学中有划时代意义的力作《红楼梦考证》,胡适说:“遗憾,我至今没看过《脂本红楼梦》,所掌握材料不全面。”邵洵美说:“你没有《脂本红楼梦》吗?”胡适说:“那多贵,要五百大洋,穷书生哪能买得起?”邵洵美不说话,待胡适起身告辞时,邵洵美递上用信封装的五百元大洋,说:“给你,拿去买《脂本红楼梦》吧。”胡适连忙婉拒,邵洵美只得改变策略,说:“那这样吧,就算我借你的,这样总行了吧?”

做生意当作诗

新月派与创造社是当时海上文坛主要的大文学流派,新月派的主要阵地就是《新月》杂志与新月书店。新月书店成立于1927年,那年的6月27、28日这两天,上海出版的《申报》连续两天刊载《新月书店启事》,报上署名的书店创办人是胡适、徐志摩、张禹九等八人。新月书店的创立,其中徐志摩最为卖力,最后邀集到股本两千元左右。胡适一向讲究民主,他提出聚资集股要有限制,大股百元,小股五十元,以示民主经营的精神。胡适自己是百元大股,但他还拉来太太江冬秀、儿子胡思杜等,各集股一百元。当时江冬秀并不同意,埋怨说:“这些文化上的事你一个人参股就行了,不必拉着我们娘儿几个。”可是胡适太想将这件事办成功,因为新月派要想在上海站住脚,必须要有自己的阵地,有阵地才会站住脚,才会在读者心里扎下根。胡适也不想一个人集股过多,只得多拉几个来帮忙。

新月派在外名声大振,而新月书店却一直惨淡经营,到最后难以为继,眼看着就要关门歇业,徐志摩、张禹九将目光投向富家子弟邵洵美。邵洵美被冠名为“中国最大的出版家”,他的豪爽人尽皆知,这位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少爷,他是“连做生意都像作诗,目的在于抒情,不在乎家产流失”。邵太太说他“完全不谙世事,只会写美好的文字”。最高潮的时候,他曾同时拥有《论语》、《时代电影》、《诗刊》、《万象》等七种杂志,外加金屋书店和第一出版社。虽说每一家都亏本,但他从来不在意,因为家中有的是房产,足够他再支撑几年,多一家新月书店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他内心也很清楚,徐志摩与胡适这样的大作家来找自己,就是让自己接手“新月”这个烂摊子,他不认为他们是给自己找麻烦,反而认为是一种荣耀,马上就答应做了新月书店的总经理。漫画家叶浅予等人主办了一个画报《时代》,也是周转不灵,眼看就要关门,看到胡适找到邵洵美这个“靠山”,将新月书店救活,叶浅予也仿效胡适的做法,求助于邵洵美。邵洵美同样没有二话,接办了《时代》画报。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邵洵美对文化艺术的慷慨解囊,却让当时另一个大文人鲁迅很不高兴。鲁迅在名作《拿来主义》一文中这样挖苦邵洵美:“因为祖上的阴功,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邵洵美对于这样的指责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英国作家萧伯纳来华,邵洵美与宋庆龄、鲁迅等人请他吃饭,当然最终是邵洵美买单,邵洵美似乎很乐意这样做。可是随后发生的事却让他很郁闷,报上报道为萧伯纳接风洗尘的宴请,却只字不提邵洵美的名字,这让邵洵美耿耿于怀。解放后他坐牢时,以为不能活着出去,对同室的贾植芳先生说:“你今后能出去,务必帮我把这件史实公开。”他莫名其妙地坐了三年牢,最后又稀里糊涂地被放了出来。

1949年,胡适拿着两张轮船票劝邵洵美去台湾,可邵洵美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走。他对胡适说:“我一走了之,那些进口的印刷机器怎么办?”他到死还记着他的文化事业。可这份事业让他千金散尽,最后只得与儿子住在一间鸽子笼似的亭子间里,由于房子小得只能放一张床,父子俩就轮流睡。有一次邵洵美在家门口附近碰到花容失色的陆小曼,心里很难过,她是他的老朋友,他想请她吃一顿饭,但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只得将一只印章卖了10块钱,请陆小曼吃了一顿——那只印章是吴昌硕刻的,相当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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