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情敌”
从某个角度来说,湖畔诗人汪静之是胡适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是同乡,亦是文友,还是情敌——两个人同时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胡适的表妹、汪静之的姑姑曹诚英。
曹诚英的家绩溪旺川村与胡适老家上庄仅一水之隔。她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从小在武昌城长大,父亲70岁才有了她,从而倍加疼爱。可惜两岁后父亲去世,曹诚英回到徽州,受尽虐待。只有当七里外余村的汪静之过来时,她才会露出开心的微笑。汪静之与曹诚英的侄女已指腹为婚,按辈分来说,他叫曹诚英为姑姑。曹诚英自己也是指腹为婚,她的对象是邻村宅坦的徽商后裔胡冠英,两个人16岁就结婚了。结婚前那一年,在胡适与江冬秀的婚礼上,作为伴娘的曹诚英第一次见到胡适,她默默爱上这个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大才子。晚年的汪静之公开说:“曹诚英是我的第一个恋人,我和她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的那本诗集《蕙的风》,就是写给曹诚英的……”
汪静之的未婚妻是曹诚英大哥的女儿,这个姑娘12岁就去世了,可是汪静之还像往常一样来到旺川村,曹诚英并不在意,只是当他贪玩罢了。1916年春天,后山上映山红开得像燃烧的篝火一样,任再大的雨水也浇不灭。这一天,汪静之又来了,看看家中四顾无人,他从曹诚英手中夺过书,往桌上一扔,牵起她的手说:“佩声(曹诚英的小名),我们到山上去玩。”曹诚英一听就火了:“你要死了,怎么能叫我的小名?我比你大一轮,我是你姑姑。”汪静之不听她说话,强行拉起她的手,两个人来到山上。山上映山红花盛开,粗壮的笋子漫山遍野,汪静之带着曹诚英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满脸通红。曹诚英很奇怪:“你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汪静之突然从怀中掏出四尺净皮宣纸,往曹诚英手中一塞:“我写的诗,给你的。”曹诚英吓了一跳,展开纸看了起来,只看了五六行,就跳起来:“你疯啦,我是你姑姑,你怎么能写这种肉麻的东西给我?我不要!”她将诗笺扔到汪静之面前,转身就走。汪静之看着曹诚英的背影,大声高喊:“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曹诚英也许没听到,也许听到了装作没听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汪静之从此发疯一样给曹诚英写诗。次年,曹诚英与胡冠英就结婚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折磨得曹诚英生不如死。远在美国的二哥曹诚克解救了这个困境中的妹妹,托朋友帮忙,让她进入杭州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汪静之追慕着曹诚英的芳踪,也来到杭州读书,一天数首情诗写给姑姑曹诚英,曹诚英再多的冷水也泼不灭汪静之心头的烈火。曹诚英忽然心生一计:师范学校众多如花似玉的美女,何不给汪静之介绍一个?只要汪静之有了爱的目标,他便会转移对象了。美丽的西湖边,曹诚英当起了红娘,给汪静之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一共介绍了八个,可是八个姑娘汪静之愣是一个没看中。曹诚英叹气道:“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汪静之情意绵绵地看着她……一直到晚年,他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出名主要是写爱情诗写出来的,所以我说我一生的幸运都是曹佩声给我的。”
借钱借上瘾
汪静之与胡适的首次见面在1921年7月,这一年的夏天特别热。汪静之从杭州到上海来白相,绩溪老乡胡洪钊一见到汪静之就说:“适之先生在上海,就住在汪惕予的余家花园里。”汪静之惊喜万分,从徽州到上海,胡适的大名如雷贯耳,能亲耳聆听胡适的教诲,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他想也没想,当即和胡洪钊一道去见胡适。胡适见到汪静之非常高兴,听他絮絮叨叨说他与曹诚英两家的亲戚关系,就把汪静之也当成亲戚。待胡适当面阅读汪静之呈上的诗作时,不禁脱口而出:“好,好,太好了,新诗比你写得好的不多。”听到大师的夸奖,汪静之高兴得不得了,告诉胡适:“我以前是写旧诗的,改写新诗是受了您的《新青年》和《新潮》杂志影响,那上面的新诗我几乎全都读过,我也是从先生那里知道白话文的。”胡适听着连连点头,并问起曹诚英的近况。
汪静之回到杭州后三天两头给胡适寄诗,并将他的诗集《蕙的风》寄来。同年秋天,胡适因为与郁达夫闹得不痛快,得了一种神经焦虑症,只要连续坐三个小时,浑身就痛得不行,又发现可能得了糖尿病。正好国立大学有这样的规定:连续服务满五年,可以休假一年。胡适办理了休假手续,来到杭州烟霞洞,在这里,他与小表妹曹诚英游西湖、赏桂花,双飞双栖,过着神仙眷侣般的好日子。汪静之等一帮徽州老乡自然不离左右,可是大家渐渐看出点眉目,都为他俩感到高兴,包括汪静之。汪静之后来很少去打扰他们——虽说他一直爱着曹诚英,但是看到他爱的人另有所爱,而且爱的对象竟然是大家所崇拜的适之先生,他也感到欣慰,因为,他们分明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胡适似乎也知道汪静之对曹诚英的暗恋,临离开杭州时,他表示汪静之有什么事尽可以找他帮忙。作为沾亲带故的徽州同乡,他帮他们的忙也是理所当然。在汪静之来说,这当然是梦寐以求的好事,他的梦想就是出版那本《蕙的风》。他对胡适说:“我没有师承,没有依靠,赤手空拳在一张白纸上胡说乱道,瞎碰瞎撞。”胡适很愿意帮汪静之出这本诗集,可能在潜意识里,也想让汪静之替他保守他和曹诚英的秘密。胡适后来在《蕙的风》序言中说:“我冒犯了人们的指摘,一步一回头地瞟我的意中人,我怎样的欣慰而胆寒啊……这就是成熟的好诗了。”他将这本诗集推荐给亚东书馆出版,朱自清看了诗集后说:“向旧社会道德投了一颗炸弹。”而就在诗集出版期间,汪静之又开口向胡适借钱,先借了二十元,让胡适从邮局邮来,并且在信上叮嘱他“越快越好。”
江冬秀看到信有点不痛快,因为在这之前汪静之已经向胡适借过四十元,十元是用来还债,三十元是膳食费。胡适想了想,还是马上将二十元寄出。过了两个月后,汪静之的信又到了,又来借钱,他借钱借上瘾了,他吃定胡适不会拒绝他。他在信上说:“在欠债里生活的我,现在又过不去了,所以又无路可归地找到你了,请快快寄三十元来借我罢。”过后没多久,他又来一信,说:“请原谅我,我现在还要向你借五十块才行。”他为什么如此频繁地借钱呢?据说当时汪静之确实难过,家里不寄钱,写诗又不挣钱,夏天刚过去,就将夏衣拿到当铺当掉,换俩钱花。而冬天来临时,又不知怎么办,因为冬衣还在当铺里没有取回呢。不过胡适也是大好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了他的要求,不知是看在曹诚英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汪静之的诗歌天分上。
因着《蕙的风》,汪静之和湖畔诗社在后世爆得大名。建国后汪静之夹着尾巴做人许多年,晚年似乎忍不住,将胡适与曹诚英、王映霞与戴笠的情事全都八卦出来,还将记者带到满觉垄和烟霞洞,指着一景一物告诉记者,胡适与曹诚英在哪里读书,在哪里幽会,甚至在哪里同居。
爱情诗人即便老到九十高龄,依然会对爱情充满激情:“伊底眼是温暖的太阳,不然,何以伊一望着我,我受了冻的心就热了呢?”
这是胡适写给曹诚英的情诗,与之前他为她写的“山风吹乱了窗纸上的松痕”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