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红日高悬,空气不似早上那般清新,反带着些许浑浊,鼻尖有嗅到油烟气息,约摸是路过了小厨房附近。
青豆手里捏着信封,不时抬头看了看天。
偶尔有几片浮云飘来,又散去。却再没看到那日的黑点。
在萧竹房中看见的那本古书之中有记载,天地恶灵,吸云兽果真是藏匿在苍穹旋涡之中,据说大神伏羲曾派了一位仙人镇守于那里。按理来说是没有可能擅自跑出来的。
那位名作傅的仙人,又是何为要寻苍穹旋涡呢?
盘云山上所藏的这些书都有看的价值,待得此番事了,她总得寻个时候去藏书阁逛逛,兴许能找到别的什么线索来。
正当她走到一处石墙跟前,耳畔分明听得有什么东西从她背后急速飞来,划得四周的风呼呼作响。
青豆眉头一皱,停了步伐,脚转了一个弯儿,侧身避开。一个黑衣蒙面之人手持长剑恰从她面门擦过,青豆见这般模样不由起了一身冷汗,忙跳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不想那黑衣人一声不吭,见此招未中,回转了剑锋继续朝她逼来。
青豆暗叫不妙,将手中信封收至怀里。头往后仰,两手撑地空翻了几个筋斗,单膝跪地蹲在地上。
黑衣人腾身飞起,在她顶上直直刺剑而来,青豆快速抽出铜扇迎面挡下,就地滚了一周,在一方落定之后,“叮叮”几响,展开铜扇,一横在手,“唰唰”直面扇了一回。
银白的风刃在胸前画了一道亮弧,霎时化作数片,雨点一般扩散出去。
黑衣人不慌不忙地站在原地,剑竖于手,另一手手指弯曲,念了几句口诀,只见剑气环身,宛如无形屏障,这风刃竟不能伤他分毫。
青豆见得如此场景,心头直叫不好,再不动手挥扇,反是起身就跑。未料,才回头石青就在她一丈开外的地方抱剑伫立,眼神清寒,面阴沉水。
她又下意识的回头,方才的那黑衣人已摘下面巾,这一看,不正是上次时间比武的那师兄么?
青豆当下心中通明了然,自己这是被人摆了一道。
石青缓缓往前走了几步:“果然是你。”
迫于这寒气压人,青豆小步朝后退。
正对着的黑衣师兄皱眉问道:“师父,可要弟子将她拿下?”
石青似乎犹豫了一下,并未下任何命令。正待青豆想要出口解释,岂想石墙之外忽一道身影飞来,脚踏着树干,旋身落在她身侧。
见得他面貌时,青豆顿然觉得头大。
凌风默然将青豆往身后一拉,一双清眸对上石青,剑眉微拧,表情严肃,却半字未吐。
倒是石青,面临如此状况却也不觉惊讶,只是略有不悦道:“又是你。”
又是?
青豆嚼着这两个字狐疑,在这之前,他们两人看似已经打过照面了。
凌风抿唇不言,轻轻垂头。
“上次我已对你手下留情,没想你如此不知进退!”
凌风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张口道:“大哥……”
“住口!”
石青厉声一喝,眸中泛冷:“我并非你兄长,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兄弟相害,不如友生……”
“百剑!”石青甩袖背过身,“将他二人拿下,送去司刑狱。”
这么霸道?连半点争辩的机会都不给?
青豆心中气得直咬牙。原说方才还可随意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凌风什么时候来不好,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不正是人赃俱获,跳河也洗不清了!
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岳青豆好好一个送信跑路的,半路给人偷袭不提,这下子才入门半年不足就要进牢里蹲着了。
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反抗打不过,不反抗又得被关。横竖哪条都是死啊!
黑衣师兄不愧为常年跟随石青的,动手是疾快,当下手起剑落,欺身而上。凌风忙几步跨出立在青豆身前,抖起手上之剑隔开,不想黑衣师兄剑锋凌厉并不留情,凌风身上本也带上,行动不便,几招之下已显劣势。
眼见剑尖将逼到他胸膛,青豆顾不得多想,慌将他推开,展开扇子生生接下这一剑。这剑气来势汹汹,深厚的功力让青豆着实难以承受,喉中漫上一股腥甜,她只是微启唇,就呕了一大滩血。
凌风与黑衣师兄明显都愣了一愣,但瞬间又恢复如常。
只见黑衣师兄腾空而起,雪亮剑光在空中一划,走势急转变换,似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给她一般,迅速而刚猛。
平地里徒然起了一阵风,无端来了许多尘埃,黑衣师兄上前不能,抬起袖子来遮住眼睛,一段淡墨的衣袂在风中乍起乍落。
青豆只觉得肩上一紧,下一刻,头便就靠在一个温暖的物体之上,带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鸢尾香。
凌风半跪在地,一手捂着胸口,吃力的抬头看向来人。
石青早转身过来,但面上不见任何惊色,只抱着手中之剑,淡淡偏头。
萧竹一手搂着青豆,微微一笑:“师兄对我徒儿动手,好歹也要支会我一声。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
青豆拧着眉抬头:这个比方怎得听着如此不入耳?
石青也不多做解释:“她犯了门规。”
“哦?是吗?”萧竹不慌不忙问他,“敢问是哪一条?”
“盘云山门规第四十八条,本门弟子不得做出任何对盘云山不利之事,若触犯此条规应当于司刑狱中反思三年。”
“是这样?”萧竹慢悠悠点头,“可我记得,我这徒儿并未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石青紧了紧眉峰:“她勾结不明之人,夜闯飞剑阁,出手打伤同门弟子。”
“是不明之人吗?”萧竹笑得一脸坦然,“我怎么记得是师兄的胞弟啊。”
“萧竹!”石青沉声提醒他,“莫要胡说八道。”
“这如何能算是胡说呢?”萧竹将青豆往自己身侧靠了靠,仍旧笑道,“人家手里可是有物证的……小子,拿给他瞧。”
凌风迟疑了片刻,方从怀里摸出那枚玉来,静静地看着石青:
“万潮水,千江踏马;九重天,百铁磨剑。……石青真人,这便是两块玉上的题字。”
石青有些无可奈何的摇头:“我说过,我不是……”
“真人。”凌风打断他,竟直直对他跪了下来,“恕晚辈冒昧,能求拜入真人门下。前日里多有得罪,望真人见谅。”
石青冷冷哼道:“入门试炼的日子已经过了,你若要进我门,再等三年罢。”
“诶,师兄,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的。”萧竹伸手摆了摆,“若是直接通过你亲自试炼,不用等三年也是可以。”
他言罢,又小声对石青道:“私自放掉一个尚在捉拿的刺客,想必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吧。不如便收了他,在掌门师伯面前也好有个交代。”
听得出萧竹颇有看笑话之意,石青一方面心中不悦,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考虑。他本以为昨日已与凌风说清道明,叫他断了念头,早早回江南。却不想他竟如此执着……
凌风仍跪不起,咬了咬牙:“望真人成全。”
“师兄,我看……”
“你不必说。”石青抬手止住他的话,一张脸无甚表情,“既你已提出,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近日盘云山东侧的一座孤山上有虺妖出没,如今它结界已破,你若能将它灭去,我便收了你为徒,在不计较前事。但倘若你做不到,就请下山!”
“好!”他几乎连想都未想,脱口而出。
天气渐渐转凉,夜色中,外面的树木花草都静得没了声响,冷冷清清的。
屋中的灯烛仅有一盏,看上去很单薄,却难能发出那么柔和的光芒来,暖得有些心醉。
青豆搂着被子,对着桌前的那碗药发呆。
她小时候身子骨一向很好,从未得过大病,自己也没在乎,连药都没吃过。萧竹此番下手极狠,这一记药配方烈,口味重,便是离得那么远都能嗅到它自身潜在的危害。
黑色的药水中冒出一缕热气,和烛焰缠缠绕绕的,一会儿又被轻风带得偏了方向。青豆就这么看着,觉得很有意思。
萧竹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着她这般模样,一阵头疼。
“都一个时辰了,你还不喝?”
青豆仿若神游太虚一般,恍恍惚惚问他:“师父,药苦吗?”
“废话,既是药,如何不苦!”
青豆有些憋屈地瞧着他:“……能给蜜饯吗?”
萧竹没由来的扶额:“这大半夜的,我去哪儿给你弄那玩意儿?”
“那我明天喝吧。”她答得很爽快。
“想都别想。”萧竹冷声就给她拒绝了,大步跨到桌前把那快冷的药端起在手里,步步逼近。
青豆看着心里就直犯恶心:“师父,我这点儿伤,不喝药没关系的。”
“还没关系?”萧竹不客气地敲了她一脑门儿,“你可知,若非为师替你护着丹田之位,你现下还能这么精神?”他把药碗往她嘴里一凑,丝毫不给争辩的语气:“喝掉!”
“唔……”青豆没办法,加之萧竹手上亦没个轻重,灌得她呛着咳了出来。
“哎,真没用。”听着有些恨铁不成钢。萧竹掏出帕子来替她擦了擦,摇头叹道:“偶尔机灵点儿行不行?”
青豆觉得很委屈:“我什么也没干啊,是石青师伯他自个儿找上门来的。”
“笨丫头。”萧竹把碗放回桌上,又在床边坐下,看着她不知是气还是笑,“你就不知道喊呢?他石青再怎么厉害,若被人看见欺负小辈,几张口也说不清楚。”
青豆挠了挠头,仔细回想,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我当时慌了,没想到。”
“我也没指望你能想到。”萧竹觉得很失败。
“……诶?师父,你不是回去睡觉了么?”青豆似乎才发现奇怪。
萧竹好笑道:“我要是回去睡了,你现在不就关牢里了么?”
“那师父你赶紧去睡觉吧。”早上那么早起来议事,正午又陪她去了藏书阁,下午还耗了体力替她疗伤,那么多能睡觉的时间都忙活去了,青豆委实觉得自己罪念深重。
他不耐烦的摇头叹气:“催什么?你以为我不想睡?”
萧竹自怀里摸出一颗暖神珠来,放在她枕边。
“这么一觉睡了,明儿个起来就能大好。”
青豆听话地躺下,头才挨着枕头,便觉得睡意涌上来。萧竹仔细将被子给她盖严实了,才准备要走。
“师父。”青豆眯了眯眼睛,瞅着他问道,“听空城师叔说,你以前都不喜欢收徒弟的。为何会待我这么好?”
萧竹停住脚,偏头想了想:“你听话些。”
“……”青豆没开口。她怎么觉得她惹的事,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萧竹转头对着她笑了笑:“为师不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的徒弟。那么多年没教人东西,如今觉得,有个徒弟也没什么不好。”
青豆把被子拉到嘴边,很老实地道:“其实我最开始也是想走的。”
“我知道。”
“诶?”
萧竹也不等她解释,只淡淡笑道:“现在要走,为师也不拦你。”
既然已经有仙术可学了,其实到哪里都一样,何必又费周折。
“师父人挺好的。”
“哦。”他回答得不冷不热。
接着便是一阵一阵铺天盖地的呵欠。
“哎哎哎,多久没这么熬过了。明日我不醒,你不许来扰我。”
萧竹揉着眼睛推门出去,一路都能听到困倦来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