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以后便和席谦慢慢熟络起来。他来“尚程”开会时会找我闲聊几句,我陪程钧逸去工地察看的时候他若是也在,便会邀请我一起吃饭。见面的次数多了,我逐渐对他改观。其实他是个十分好相处的人,个性温润随和,只是对待不熟悉或者不喜欢的人时神情略显冷漠,但姿态依然优雅。这点倒是跟我老板不谋而合。
而我老板,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看起来心情都很好,还很有兴致地跟席谦开玩笑:“席经理最近经常出入我们公司,令我的女员工们都有些蠢蠢欲动,无心工作了。”
“是吗?原来我有这么大魅力?”席谦笑着,眼睛扫我一下,“不过我看程总的秘书倒是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可见我的道行还不够深。”
程钧逸也淡淡笑了,“关琳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女强人,你若想改变她,估计要花点心思。”
两个成功男人之间的话题竟然这么无聊,真是闲得慌。我保持着表面的风度,礼貌地向两位老板告辞:“程总、席经理,你们慢慢聊,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先失陪了。”
席谦跟我之间的关系,看似暧昧实则普通。我们始终以朋友之道相处,除了在夜总会荒唐的那一次亲吻,从未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他并没有明确表示过对我的追求,我就更加不会往那方面想了,只觉得多一个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异性朋友并非坏事。
而且更加值得我关心的事情太多,比如老板的身体健康。
程钧逸得知自己生病后不告诉乐兮敏,这是我一早就猜到的,以他的性格,定然不愿意让她担心。后来她意外流产、他们离婚,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离婚后程钧逸决定立刻去北京接受治疗,速度之快,简直如仓皇而逃一般。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其他,无精打采,日益憔悴,跟以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我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深黑双眼,突然就想起乐兮敏住院时我去看过她一次,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双眼睛。以前一直觉得她的眼神很清澈,像一汪清泉,那次却觉得,恍若死水。
我在北京待了一个多星期以后,突然接到席谦的电话:“听你同事说,你被调到北京了?”
“嗯,上个星期刚过来。”
“很重要的工作吗?你一个人?”
“和程总一起。”
“要在那边停留多久?”
我想起前两天与医生交流时谈及程钧逸日渐恶化的病情,只得叹气,“不清楚,也许半年,也许一年,或者更长时间。”
席谦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我问你的同事,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去北京是因为什么事,现在你跟我说就你和他两个人,还不能告知工作内容,甚至不清楚归期。真滑稽,莫非你们是潜入了哪个国际金融组织当卧底吗?”
“我自问没那么大的本事。别瞎猜了,也不要再问,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来。”
那头久久沉默,我以为他挂了电话,却没听到任何声音,只好叫了他一声,他这才说话:“关琳,我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如果那时候吻你的人是他,你是否就不会觉得那是你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了?”
我被他问得愣住,想起很多事情,心乱如麻,只能勉强维持着声音的镇定:“那次经历的确令我不太愉快,可是我并未放在心上。你说污点,嗬,我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不至于因为一个吻而介怀这么久。”
“关琳,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而且就是因为你太聪明了,令我有些手足无措,好像不管我做什么,落在你眼底都成了笑话。”
“别妄自菲薄,席谦,你这样优秀,在你面前我怎能谈得上聪明?其实我很高兴认识了你这个朋友,也很感激你对我的关心。我并非存心隐瞒,但是来北京的确是有要紧事,我不方便告诉你,希望你能谅解。”
席谦在电话那头轻声叹了口气,“你看,你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还说自己不聪明。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再问。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回来时通知我一声。”
“好,到时一定和你联系。”
没想到这一待就是整整两年。
第一年里,程钧逸的病情反反复复,我几乎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他睡得迷迷糊糊喊那个名字时、他望着窗外发呆时,我经常在想,那样一个说不上多么特别的女人,对他的影响力为什么如此之大?他临时推掉重要会议去凤凰是因为她,哪怕工作再忙也要早早回家是因为她,在生死关头犹豫不决是因为她,果断决定接受手术是因为她,第一次对我发火是因为她,就连身体慢慢好起来、一点一点接近痊愈也还是因为她。
他们离婚了,可是他并未放弃,在他丢下公司一堆事情吩咐我订机票去上海时,我就肯定了这一点。
再次见到乐兮敏,我很惊讶,因为她变了那么多,眼神又恢复成那种清澈明亮,而且明显比以前多了一份自信与积极。她在陌生的城市过得这样好,如鱼得水,十分令我敬佩。不止这样,她能让我那高高在上的老板吃了瘪以后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简直令我望尘莫及。
我思考了很久,还是把真相告诉了乐兮敏,她如我想象中一样激动,差点当着餐厅所有人的面哭出来。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能真的帮到这对纠结的男女,但是如果我不说,也许我那什么事都喜欢闷在心里的老板这辈子都得不到救赎。我亲眼看到他受过那么多的煎熬和苦痛,实在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男人似乎永远都比女人强悍一点,至少程钧逸是这样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在比我预计的早很多的时候,乐兮敏就重新嫁给了他。兜兜转转了两年才好不容易又凑到一起,他们也真算是历尽艰辛、苦尽甘来。
他们的儿子出生以后,我去看过几次,粉雕玉琢般的一个小娃娃,小小的手、小小的脚,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像极了爸爸,浑身奶香,趴在床上爬来爬去,可爱得不得了。
最后一次去时遇上席谦,这几年来我与他保持着联系,回本地时就会见面,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这次一见,发觉他神情略带忧愁,人也消瘦不少。我问他是否有什么烦心事,他只说:“我过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回来。”
“为什么要离开?席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前阵子的确遇到了点麻烦,虽然已经解决,但是我继续留在这里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所以只能离开。”席谦停顿一下,突然拿出一张机票给我,“关琳,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我知道这很冒昧,可是我不能不赌一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自从三年前你对我说‘不要把女人想得那样肤浅’,我就没法忘记你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说你并未放在心上,可是我一直记着,因为我很后悔当时给你留下了那么糟糕的印象。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我也不是一个肤浅的男人。”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令我吓了一跳,愣愣看着席谦许久才想起说话:“你让我为难了,席谦,这么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还有五天时间,你可以仔细考虑。虽然我很希望你给出我想要的回答,但是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五天后,程钧逸打来电话:“你的辞职申请我已经批了,我跟人事部经理打了招呼,不需要等一个月,即时生效。另外,如果你需要推荐信,我可以帮你安排。”
“很感谢您的好意,程总,不过我想我不需要了。突然说要走,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困扰。”
“那倒不会,你的工作已经有人接手了,相信新来的秘书会很快适应。”
“嗯,大家都会慢慢适应的。”
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小孩子“哇哇哇”的哭声,刚要说话,程钧逸抢先开了口:“关琳,我欠你一句谢谢。这么长的时间,你帮了我太多,尤其是在北京的时候。其实你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秘书的工作范围,我真的很感谢你。总而言之,希望你以后一切顺利,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那头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凶猛,我笑了笑,说:“我知道了,谢谢。快去看看儿子吧,他哭得好可怜。”
“嗯,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后,我收到席谦发来的短信:“我在机场,还有两个小时登机,我会等你到最后一分钟。”
赶到机场检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席谦拖着行李箱往里面走,我跑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不是说会等我到最后一分钟吗?”
他回过身,不可置信般看着我许久,然后伸出手搂住了我,搂得很紧,似乎怕抓不牢,“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也抱住他,靠着他温暖坚定的胸膛,轻声说:“决定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并不容易,难免需要一点挣扎的时间。”
“我很高兴你能跨出这一步,你需要做的也只是跨出这一步而已,以后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绝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
“我相信你会做到。谢谢你,席谦。”
席谦牢牢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看看窗外,阳光正好。
新的生活,是时候该启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