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席谦的相识有一点戏剧化,我最初回忆的时候甚至觉得很厌恶。
那时候刚被调去总经理办公室没多久,公司启动了一个新的项目,老板与合作方一起吃晚餐,我跟随左右。饭桌上谈生意,这就是这个圈子里不成文的规定。
席谦是承建商那边的项目经理,饭桌上跟程钧逸交谈最多的人就是他,举止谈吐礼节十足,笑声爽朗,跟我那个始终一脸平静、笑也笑得客气的老板截然不同。
晚餐结束后对方邀请我们去夜总会,程钧逸对我说:“你先回去,明天开会前把文件整理好。”
我点点头,刚要走,席谦笑着说:“关小姐这么早就走?工作了七八个小时,没一点放松放松的想法吗?还是贵公司有不允许女员工进夜总会的规定?”
程钧逸没有再说话,给了我一个“你自己决定”的眼神,我笑了笑,“席经理如此盛情邀请,我若不答应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夜总会这种地方,我的确是第一次来,不过程钧逸显然已经来过许多次,应付那些身材火辣、妆容娇艳的女人自有一套,一边从容地跟席谦说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一个几乎快要坐到他腿上的女人。都说男人逢场作戏很正常,我不敢说程钧逸一定是个不会放纵自己的好男人,但是就他目前的表现来看,至少他是一个记得自己有老婆的男人。反观席谦,神态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旁边的女人喂酒喂水果,甚至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他都丝毫不抗拒。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能被形容为“享受”的表情,再看看灯红酒绿的包厢,顿时有些违和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好不容易找到个出去透透气的机会,在洗手间里调整了好一会儿,对着镜子补妆,让自己看起来多少有点安之若素的感觉。
回包厢的时候,在狭窄昏暗的走廊里遇见席谦,他正靠在墙上抽烟,见我走近,把烟掐灭了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很不习惯吗?以前没来过?”
“这里的顾客大多数是男人,我想应该只有少数女人会来。”
“关小姐是否觉得,来这里的少数女人也并非有什么正经的理由,而是抱着某种不纯的目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席经理多虑了。”
席谦看了我几秒,微微一笑,“也许。”
我走到包厢门口,伸手去开门,手刚放到门把上便感觉到有人从里面转动门锁,我停住动作,下一秒感觉胳膊被人用力一扯,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唇上就有了温热的触感,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不容拒绝地深入。我急忙反抗,席谦却吻得更强势,手也搂住我的腰,将我整个人都禁锢在他的怀抱里。
“你看,刚才你对我那么热情,害我被女朋友惩罚了。”席谦用手指抹掉唇边的一点血丝,对跟前刚才缠着他的那个女人说,笑得温和无害。
“席先生,奉劝你一句,这种地方以后还是不带女朋友来为妙。”那个女人娇笑着说完,看了我一眼,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
我甩开席谦还缠在我腰上的手,用力擦擦嘴唇,尽量保持着礼貌,说:“很荣幸能为席经理解决掉一场桃色麻烦,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这种招式以后尽量少用,毕竟这个世界上被强吻了还能保持风度气质的女人并不算太多。为了保障您的人身安全,请收敛一点吧。”
席谦半举起双手,掌心朝外,摆出一副投降的姿势,“抱歉,情急之下我只想到了这个方法,绝非有心冒犯。不知关小姐能不能给我一个表达歉意的机会,让我请你吃饭?你若想要别的,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也乐意满足。”
“你绝对可以满足。我现在进去向程总告辞,劳烦席经理不要再阻拦。”
“那么我送你回家吧。”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回到家里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时候突然觉得,刚才咬破他嘴唇的举动似乎有些过激了。但是,面对这种举止轻浮的男人,尤其在那样暧昧的环境下,过激的行为才可以令自己清醒,保护自己。
后来没有再去过那种地方,我很快适应了总经理秘书这个职位,并且渐渐摸清楚了老板的脾气性格。其实在被调到总经理办公室前,我只见过程钧逸一面而已,就是在他和乐兮敏的婚礼上。当时我还在行政部,跟上司一起去婚礼现场打点一些事情。总算见到了同事口中的“极品钻石王老五”,的确如传说中般出众,也难怪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时,同部门的好几个女同事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他的妻子看起来很年轻,笑容恬淡,穿着做工极其精细的纯白婚纱,衬得一张脸干净而秀丽,跟一身白西装的程钧逸站在一起,真有几分相配。
只是这两人实在太不像新婚夫妻。我当了程钧逸的秘书之后,从来没有见过乐兮敏来公司找他,她也从未打过他的办公电话。而我老板的反应也一如既往的冷静,接电话时都是一张平静如常的脸,也没有让我帮他买过任何花束、小礼物之类的东西送给妻子。也许这对夫妻不喜欢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上来,也许是为了避嫌,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不能说不奇怪。
只有一次,程钧逸与客户吃饭,喝酒喝到胃痛,十分难受,我开车送他回家,一直将他扶上七楼。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他们的家,装修简洁而不失温馨,随处可见一些精巧的小摆设,很多都是手工编织的,想来应该是出自于女主人的巧手。
程钧逸喝得醉意微醺,大概不太清醒,进了家门后竟一下抱住跟前的妻子。我看到乐兮敏的耳朵瞬间就红了,满脸尴尬地看看站在门口的我,急忙要推开他,小声说:“你干什么呀,注意点形象行不行?”
“喝多了,不舒服。”从我这个角度,清楚地看到他在笑,唇角扬起的弧度很细小,却十分柔和,跟平时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大不一样。
我没道理再打扰,于是开口说:“这是程总的车钥匙,您收好。我先走了,再见。”
乐兮敏腾出一只手来接过钥匙,笑容恬静温暖,“谢谢你送他回来,辛苦了,快回家休息吧。”
“七夕”到了,我跟平常一样在办公室认真工作,程钧逸从里间走出来,难得地笑着说:“这么特别的日子,别浪费在工作上了,放你半天假,跟男朋友约会去吧。”
“谢谢程总。”我没有告诉他我跟男朋友已经分手一年多的事实,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他关心的事情,而且他说完就边打着电话边往电梯处走了,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很明显不是公事电话。想来我之所以能得到这意外的假期,多半应该归功于老板刚怀孕不久的妻子。
这个日子的确特别,街上全是连体婴,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十足的格格不入。去了经常光顾的餐厅,因为还没到晚上,人并不多,但是座位统统已被预订。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悲哀,我要了一份外卖,坐在沙发上等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琳琳?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在等外卖。好久不见,萧泽。”在情人节这天与一年多没有任何联系的前男友遇见,真像偶像剧里烂俗的桥段,不过我不是女主角,他也不可能是男主角。
“上次同学聚会没见到你,工作很忙吗?听说你升职了?”
“那天刚好有事。是升职了,所以变得比以前更忙,不过我早已习惯。”的确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这样的忙碌并未给我带来很多好处,反而令男友被人轻而易举抢走。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伤心太久,反而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也许只有忙碌才能带来我想要的充实感和安全感,当然还有金钱这种永远比男人靠得住的东西。
等外卖的过程中,萧泽坐在我旁边,我们简单地聊了几句。他大概对我还有些歉疚,说话的时候语气犹疑,眼睛也不太敢直视我。我觉得好笑,但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尖锐的女声随之而来:“关琳?你怎么也在这里?!”
“徐小姐,这里是餐厅,不是你的私人场所,我在也很正常吧。”服务员把外卖送了过来,我站起身接过就走,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徐菀小姐,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你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徐菀颇为愤怒地说,我不理她,径自往外走,她一直跟着我出了餐厅,几步追上来挡在我跟前,“关琳,别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我跟萧泽在一起后你们还一直有联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难怪他坚持今天要来这里吃饭,看来我真是太低估你了。”
“徐小姐,这里不是你家,请自重。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别说我根本不屑跟一个背叛我的前男友联系,就算我这样做了,也绝不可能让你发现。这再简单不过,你的确是太低估我了。”
萧泽也跟了出来,拉住徐菀的胳膊,“够了小菀,你非要在大庭广众把局面弄得这么难看吗?根本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和她只是巧遇而已。”
“有这么巧?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吗?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查过你的通讯详单,你打过几次电话给她、发过几条短信给她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证据我都留着,你若不承认,我现在就回家拿给你看。”
“你太过分了,小菀。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是彼此坦诚、互相信任的,没想到你居然瞒着我做这种事,我真的很失望。”
“别转移话题,萧泽,如果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何必反过来指责我?”
这对神经兮兮的男女我实在不想搭理了,再掺和下去只会让我变成被围观的无辜当事人,“两位若想继续争吵的话请便,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家事还是回家讨论比较好,毕竟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们两个人。”
我刚走出一步,徐菀猛地拽住我的手臂,大声说道:“怎么,敢做不敢承认?你想从我这里把他抢回去,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吧。还是你以为凭‘欲擒故纵’这种把式就能达到目的?关琳,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是啊,我的确太天真了,否则当初也不会看上这个男人。请你放手。”
徐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依然拽着我不放,旁边经过的行人都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有的甚至干脆停下来,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我有些急了,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目光一转,恰好看到路边有一辆黑亮的雷克萨斯,一个年轻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边走边低头玩着手机。我认出他来,是席谦。虽然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但是现在我急切需要别人的帮助,不可能挑三拣四。于是故意提高了音量说:“徐小姐,请你放手,我要走是我的自由,你没权利干涉。”
这一开口果然引起了席谦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眼神正好触到我的,我急忙向他使眼色,谁知他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一动不动。这人究竟是眼神不好还是故意如此?我只得在心底叹息一声,果然所托非人。
站在一旁的萧泽皱起了眉头,硬生生把徐菀缠在我胳膊上的手给拉开了,神情无奈而疲惫,“小菀,别再说了,我们走吧。今天是七夕,你何必弄得大家都不开心?”
听到这话,徐菀突然像胜利者般高傲地笑了,“是呀,今天是七夕,我们成双成对,她却形单影只,我又怎么忍心跟这么可怜的她计较呢?”
我懒得跟这个性格扭曲的女人继续纠缠,刚说完“再见”便感觉肩上多了一只手,温和亲昵的男人声音近在耳边:“对不起宝贝,让你久等了,路上堵车,别生我的气。”话音刚落,脸颊就被轻轻地吻了一下,旋即手里的外卖被人拿走,怀抱里多了一束蓝得鬼魅的玫瑰花,“希望你喜欢,七夕快乐。”
席谦做完这一系列肉麻到极致的举动才看看对面两个神态迥异的男女,问我:“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不介绍介绍?”
“没这个必要,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我看一眼徐菀铁青的脸色,拉着席谦转身就走。
“刚才谢谢你。”坐在席谦的车上,我把花小心放到后座,对他说。
“不客气,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咱俩扯平了。”他看看我,“不喜欢吗?花店老板说女人最想要的就是这个品种。”
“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欢蓝色妖姬,而且在今天这个被刻意炒高了的市场买这种昂贵又容易凋谢的花,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关小姐的思维角度很奇特,一般女人收到花大概不会想这么多,更加不会觉得这是个不明智的选择,因为她们得到了满足与快乐。”
“如果有人送我花,我当然也会觉得满足、快乐,但是送别的更有价值的礼物,会让我更满足更快乐。不要把女人想得那样肤浅,我相信有这种想法的女人不止我一个。”
“有道理,我以后一定注意。”
席谦一直把我送到家楼下,我下车前再次跟他道谢,他很有风度地下车绕过来替我打开车门,“我说了,咱俩扯平,所以没必要一再跟我道谢。”
“一码归一码,我现在是谢谢你送我回家。路上小心,再见。”
“等一下。”他打开车后座的门,把拿束蓝色妖姬拿出来,“别误会,这束花并没有真正的女主人,我只是见它独特便买了下来。其实今天我也是独身一个人,现在把它正式送给你,就当感谢你陪了我一小段时间。”
我不知道该不该收,毕竟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席谦好像看出了我的顾虑,笑道:“别想那么多,你大可把这束花当成普通的见面礼。”
我只好收下,回家插在花瓶里,没过几天就凋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