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的飞机是上午11点飞往美国。程刚要开车送她,蓉执意不肯,说:“我不想哭,我想高高兴兴上飞机,到纽约。”
临上车前,蓉递给程刚一个信封。
程刚回到家中,打开信封,一张薄薄的纸露了出来,上面写着两行字:“刚,你是个好男人,谢谢你陪伴我这么多年,当你找到你的真爱,想离婚时,传真给我即可。”
程刚流下泪来,他觉得上帝造物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给一个善良、聪明、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安上那么一张丑陋的脸,一副那么难看的身材。如果她稍稍周正顺眼一点,在五年的夫妻生活中,程刚怎么也不会对她如此冷淡,如此忽略,最终令她远走美国。
知道了程刚的故事,我的心有些莫名的失落,想这人世间的人和事,原都无外是五十步笑百步。
昨天,程刚已把离婚协议书FAX到纽约。这是蓉到美国的第三年。也是我住在程刚家整整一个月之后。
我没敢答应程刚的求婚,这天,我特别想回方庄的家,想看看李伟,我想对李伟说,我想离婚。
我对程刚说,我想回去取些衣服。
程刚答应了,要用车送我,我没同意。
开了家门,我进到屋中,客厅无人,李伟仍然坐在他的书房中看书,一副沉静的样子。他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我回来,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的冷漠再次激起我的愤怒,我转身走了出去。
“叶子。”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同的是,以前他叫“叶儿”,现在却叫“叶子”,我觉得他像是在叫我“同志”。
我停住了脚,回头看向李伟。
李伟的目光像两道雪亮的剑一样射向我,脸上冷峻得像一块坚硬的没有生命的生铁。
我怔了一下。
“你脸色很好呀!很幸福,是不是?不过,你不要太过火了。”李伟缓慢低沉地说。
只这一句,我的泪水就止不住滚涌而出。
他还爱我,他在吃醋。
就这一句,他把我想离婚的念头,打得烟消云散。
从这一天开始,我只得白天抽时间和程刚约会,晚上不管多晚,也要回方庄的家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李伟还是睡在书房,从不到卧房来。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半月,李伟回了海口,像以往一样,他拎着两套换洗衣服,带着几本书,走了。
临走的前三天,他说:“叶子,今天你不要上班了,我带你去选辆车。”
“我已经有车了,还要买车干什么?”
“夏利车太小气了,你还记得以前我答应过给你买辆奔驰吗?不过,奔驰是属于男人的,我给你买辆跑车吧!女孩子开跑车,漂亮、神气。”
他说得平淡从容,我的心一阵狂喜,要在以前,早已飞过去抱着他亲吻了,现在我俩之间隔着一张桌子,却像隔着千里万里那样遥远。
我想砸碎那张桌子,想哭倒在他怀里。
在各个车市选了两天,终于选中一款红色丰田跑车。
这辆跑车像个华丽娇贵的美人,停放在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闪烁着媚人的光辉,非常抢眼。
李伟交了三十五万元车款。
在三环路上,叶子把车开得飞快,天窗开着,风呼呼地灌进来,把她的黑发向后吹去,飞扬起来。叶子的心也像小鸟一样“扑棱扑棱”地飞,明媚绚丽的阳光洒满了车身和她的脸上身上。
她侧脸看了一眼坐在副座上的李伟,沐浴在阳光下,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是那样温和。
她第一次体会得如此真切:有钱真好!
那辆开了一年多的夏利,折价五万多卖给了所里的一位律师。
从此,叶子每天开着跑车上下班,一路上,追她的车总是一辆接着一辆。
跑车,让她变得张扬。
见程刚时,她还是打的过去,谎说是挤公车。
阿香当了三个月的驻某省办事处主任,热闹风光了三个月。后来真要买地时,地方却说,那些地契都是假的,这个合同无效,你们被骗子骗了。
阿香说,可签约时,你们的副市长还在场呢?怎么能假?
地主说,那我们不清楚,我们只知道我们没卖过地。
阿香赶紧打电话,把此事告诉若芬。若芬情知有变,又打电话告诉了阳光。阳光从加拿大带着两名助手,赶到了某市,这毕竟是投了近四百万的生意。
听完阿香的叙述,阳光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断地抽烟,一支接一支。
沉默半晌,阳光才说:“今晚先睡觉吧,情况我知道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阳光对阿香说:“明天把办事处注销,办公家具都折卖了,员工多发一个月的工资,都辞了。”
阿香疑惑地问:“阳总,那三百多万不追了?官司不打了?”
阳光有些烦躁地说:“这次是有人故意下套套咱们,不怪你,这钱别想再要回了,强龙不压地头蛇,打官司也告不倒他们,咱们只能认栽,还是少搭点精力、时间和诉讼费吧。没把一亿多都骗走,就算便宜咱们了。这是教训,以后长点经验吧!”
阿香的脸涨得通红,合同是她签的,直接责任者是她,她觉得自己没做好,辜负了若芬和阳总的信任。
直到阳光离开某市,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香的心就有些沉,有些无着落。
把写字间的桌椅、电脑、保险柜、传真机、文件夹等办公家具全卖了,再把两间宿舍的彩电、冰箱、被子、褥子也卖了,总共得款两万多。
若芬也没有打电话叫阿香回海口公司。
阿香知道,不让她回去,肯定是阳总的意思。
阿香不想为难若芬,就揣着这两万多块钱,回了四川老家。她想回家看看,其他的,过一阵再说。她自从逃婚离家出走,已经六年没有回家了。
家乡的小村有些寂静。大白天,村里、田里、屋里,能见到的只有老人和小孩,难得见到一两个年轻人。村里原来那些黑暗矮小的旧屋,却变成了一幢幢簇新的红砖二层小楼。这些小楼,都是女人出去赚钱回来盖的。男人出去打工,—个月四五百块钱,除去吃用,剩下的实在有限。
阿香回来已一个星期了,最初见到老父老母的激动之情消失后,农村单调,死气沉沉的生活,让阿香感到百无聊赖。
六年来,阿香把她在海口挣的钱,几乎都寄回了老家,她的哥哥用她的钱娶回了媳妇,盖起了二层小楼,并在成都开了间杂货店;她的妹妹用她的钱办了丰厚的嫁妆,也盖起二层小楼,在成都开了一间建材店;弟弟用她的钱读完高中,高中毕业后参了军,退伍后,花了三万元,在成都的一家国营工厂买了个合同工做,也是她的钱;她的父母,吃穿看病,也都是靠她的钱供养。
看到一家人,因为她,在村里过上了好生活,不再被人欺侮,她感到由衷的宽慰。
老屋拆了,兄嫂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了二层小楼,父母住在兄嫂家,阿香也只得随父母一起住在这里。
让阿香有一些失望的是,父母、兄嫂和弟弟妹妹对她的归来,没有预想中的热情,只有一种淡淡的远远的甚至带有一点冷冷的像是旁观者的欢迎姿态。她觉得,甚至不如六年前,她们一起睡烂被窝、喝菜粥时亲。
阿香的哥哥、嫂子这个礼拜天回来了,见阿香在抽烟,嫂子的眉皱了一下。后来,她哥到她房间来,说:“阿香,你这次回来,准备住多久?”
阿香有些意外,自决定回老家后,她从没想过她还要回海口,还要出去。她以为自己回家了,就像倦飞的鸟儿归巢一样,不想再离窝了。
哥哥的话让她猛然意识到,尽管盖房子买家具的钱都是她的,但这个家却不是她的窝,她只是一个借住的客人。
这以后,住在这屋中的她,日渐感到不安,处处觉得不自在,仿佛自己在家中成了多余的人。
又有一天晚上,哥哥到她房中,绕着弯说:“你嫂子是个保守本分的人,阿香,以后你穿衣服别太露了,口红别太红了,妆别太浓,也别抽烟了,免得村里人说闲话。”
阿香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说:“怎么啦?嫌我是不是?怕我给你们丢脸,是不是?用我的钱的时候怎么不怕丢脸,不嫌脏呢?她正经,我下贱,是不是?有本事自己赚钱自己盖房开店!”
哥哥猛捶桌子大吼:“就你那俩钱,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年,爹娘的屎屎尿尿、大病小灾,不都是我在伺候,你伺候过一天吗?家里当年为了供你读书,不是把每一分钱都省下给你吗?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阿香这才明白,这个“家”已难有她的容身之地了,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回海口,这似乎是唯一可去的地方,可是回去干什么呢?去歌舞厅做妈咪,实在太没面子,回嘉盛更是没有希望。重新找工作吧,年纪一大把,又没有文凭,能找什么工作?做买卖?身上只剩这最后的两万元,能干什么?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
那时,阿香给叶子打电话说:“叶子呀,北京能不能找个工作干干?”
“你要真想来就来吧!包吃包住。”
四个月后,阿香还是回了海口,直接原因是哥嫂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成都的一个出租司机,死了老婆,有一个女儿已经十二岁。阿香那时极想有一个着落,有个家,况且男人在成都开车,挣钱也够养活她,就答应了。
见面后,男人长得还算周正,话不多,有些疲惫,阿香想,这样的男人应该踏实顾家,想想自己也二十八岁了。
家里人也这样劝她。
阿香已大概有一年多没有碰过男人了,打电话给叶子时,总说:“渴死了,渴死了。”
或者说:“叶子呀,你有没有挑剩的、富余的、不要的,借给我用用,行吗?”
叶子听她电话中的赖腔赖调,就笑骂着:“去你的,别这么厚脸皮,好不好?”
一个月后,两个成年男女就住到了一起。
阿香竭力想培养自己对他的好感,可是一到晚上,男人爬到她身上,要亲她时,她就浑身发紧,起鸡皮疙瘩。
每次她都闭紧了眼睛,强迫自己把那种恶心感咽下,去接受他。
每次,都是男人在她的身上乱刨乱拱半天,她则像截木头似的躺在那里,冷淡而空茫地望着天花板。
在同居的两个月里,阿香越来越懒,精神也恹恹的,整天躺在屋里,不洗脸、不梳头、不整理床铺、不打扫卫生,一天三顿,只有晚上那顿才吃,平时饿了就喝两口奶,吃两块饼干,又躺床上去了。晚上男人回来,做好饭菜,叫她吃,吃完饭她连碗也懒得去洗。
好在男人也不说什么,自己去拾掇着洗了。
也许,男人这样已经很满足。一个到了中年的男人,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拖儿带女的,能得到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他还能有什么不满足?
月底的一天,阿香百无聊赖地坐在镜前照镜子,见镜中的女人虚浮松弛的脸,前额上还横着几道皱纹,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见此情形,阿香吓了一跳。
这样的日子,过到第二个月,阿香再也无法忍耐,提着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带着二万五千元钱,买了张机票逃也似的飞回了海口。
那男人曾给她二万五千元钱,是他的全部存款,以示尊重和信任。
临走前,阿香拿了五千,她认为这是陪他这两个月应得的。另外的两万给他留在床头,并留下了一封短函。
我走了,你不要找我。对不起。
我回海口了,可能我在外多年已不适应内地的生活。我走,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你的原因。谢谢你这两个月对我的照顾。
我走了,希望我走后,你能找到一位真正关心、体贴、爱你的女人。大概我是个命定漂泊的人。
祝你幸福!
阿香
1995年8月22日匆草
阿香回到海口,没有找若芬,而是去了阿欢住的公寓。
阿三仍是杳无音讯,不知死活,两个女人对他已不抱任何希望。
阿欢还在世贸做小姐,赚钱养活两个儿子,还存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款子。阿香来了,她很高兴,心中似乎有了一份依靠。
在外的女人真是可怜。
阿欢出台时,两个儿子有阿香在家照看,阿欢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李伟走后约半年,有一天晚上,程刚在外开会还没有回来,叶子百无聊赖地一个台又一个台换着看电视,换到广西台时,一张英俊端正、儒雅熟悉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
“李伟!”叶子惊叫了一声。
只听电视里,女播音员正在字正腔圆地介绍:“我省青年企业家,海南嘉盛证券投资咨询有限公司广西北海分公司总经理李伟,今日召开新闻发布会,拟投资3亿人民币,兴建北海最大最高档的花园别墅——雅典花园……”
叶子惊喜万分,他终于成功了——青年企业家,实现了他的梦想。
叶子拿起电话,拨通了沈阳李伟母亲家的电话,电话是她婆婆接的,问她是谁,找谁,叶子说,我是李红的朋友,找李红。
李红接了电话,告诉了叶子李伟的电话。
李红对叶子竟不知道李伟的电话,非常惊疑。
叶子没有解释,挂了电话。
听到叶子的声音,李伟有些意外。
“我刚在电视里看到了你,祝贺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
李伟说:“你来北海看看吧,这里很好玩,很漂亮,沙子是白的,不沾身,人称东方的夏威夷。我到机场接你。”
叶子迟疑了一阵,答应了。
这是他们自分开后,第一次通话。
李伟说:“你叫上我姐一起来吧,她也没来过。”
叶子告诉程刚,她要去广西出差一星期。
三天后,她和李红飞到了北海。
李伟带着他手下的一班马仔,个个挺拔精神、西装革履,一人手捧一大捧鲜花和七彩的气球,站在出口接机,把人们弄得以为是要接国家级领导,再一看,却是为接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就有些不解、好奇和不屑。
叶子看见了李伟的得意和神采飞扬。
李伟这样别出心裁,隆重地来迎接自己,叶子早已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三辆黑色奔驰500,早已停在门口等候。一路上威风凛凛,在北海的街上飞驰。两边的人和车见这阵势,都赶紧躲闪到一旁。
晚饭是在北海最高级宾馆的潮州菜馆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