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宗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被喧嚣声吵醒,睁眼见到的则是晨光下士兵的操练,刀剑相击声,战马嘶鸣声不绝入耳。
看管他的士兵正在给马厩里的马匹喂食草料,见宗山醒来,抬手指了下身旁,也不说话。宗山低头看了身侧,两只陶碗,一碗白水,一碗盛着块肉排。
宗山欣喜,也不顾肉里有没有毒,拿起便吃,满嘴油光甚为满足。心想这些官军不给馒头给肉吃,抄起另一碗白水,饮下半碗,立即吐出。顿时面红耳赤,伸舌咳嗽:“奶奶的怎么是酒啊?”
就在这时,身旁伸出一只碗来,宗山转头,只见木信嘴角浅笑,一身素衣蹲在身边。宗山知他不会害自己,接过碗来,抿了一口,没有辛辣之味,便一饮而尽,解了刚才饮酒之苦。
擦干嘴边水渍,宗山不顾手上锁链,抱拳答谢。
“你别谢我,隆大人过几日便回来,你可想好怎么回话了啊?”
“不知,还请兄台指点。”宗山脸上现出木讷之情。
“我只问你那日情形是亲眼所见吗?”宗山看不透木信脸上的笑容是凶是吉。
“木信你在干吗?”不远处传来娇弱之音,一听便是女声。
木信先是眉头一皱,旋即笑面相迎:“给文毓格格请安。”
“你怎么又在欺负汉人?”宗山抬头看时,神色木然,但觉眼前所见,浅笑梨窝竟是如此的迷人,就想这么一直看下去。
“格格又在冤枉小人了。”木信俨然没有把眼前之人当做主子来待。
“你这汉子,怎的这么无礼,竟一直盯着我看。”
“你笑起来真迷人!”宗山眼神一直没离开眼前的格格。
“大胆!你可知文毓格格是什么人吗?竟敢公然不敬。”见木信第一次没了笑颜。
“罢了罢了,他要觉得好看随他看去。隆叔父人呢?”格格看着木信,眼角却偷偷瞟向宗山。
“隆大人昨晚返回盛京议政了,要过几日才回来,格格有事吩咐我就行了。”
“哦,没什么,我就想让叔父给我讲些汉人的故事。”格格略显遗憾地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望向宗山:“你是汉人?”
宗山依然沉醉于刚才一见之缘,愣没回过神来。
“喂,小子,格格问你话呢。”木信用扇子戳了戳宗山。
宗山如梦方醒,见格格立于身前,哪还记得刚才的问话,眼中尽是:笑露梅开梨窝浅,回眸驻心倾城颜。
“你这汉人,只会看人,不会说话吗?”格格脸上渐露出失望。
“我叫宗山,京城人。”平复下心情,终于可以妥善回话了。
“你知道北京城里好玩的吗?你知道汉人里好听的故事吗?”
宗山挠了挠头:“北京城我闭着眼都走过,没什么好玩的。至于故事,什么孔明草船借箭,十三棍僧保唐王,岳武穆大破金兀术等等,天桥下说书讲过的我都会。”
“那好,那好。”格格拍着手,脸上洋溢的笑容跟晨光一样暖人心:“木信,把这汉人借我两天,待叔父回来了我便还你。”
“那可不成,格格,这是都统大人钦命我看管的人。何况格格千金之躯……”木信顿时急地收起折扇。
“我又不会把他弄丢的,到时还你便是。何况我身边都是隆叔父安排的人,没事的。”格格打断了木信的劝说。
木信拼命用折扇拍打着手心,来回踱着步。
“你到底是借还是不借?小气鬼,没人给我讲故事,我闷出病来等叔父回来都赖你头上。”格格流露出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急躁之情。
木信脑袋里拼命的思索:这文毓格格是皇帝的表姐,正红旗主的女儿。自幼身子不好,这次是拗着王爷随隆大人入关见识见识。平日里温文尔雅,却不料今日为个汉人小子使了性子。这人借与不借是小,真要是闷出个病来,自己没法跟隆大人和王爷交代啊。
就把这小子借两日解解闷,格格身边还有侍卫,量这小子也逃不出营帐。木信思虑再三,下了决心:“好,就依格格。不过只借两日,两日后必须交还小人,还望格格体谅。”
“好,就先借两日。”格格心想先借来再说,要是不会讲立马就送回来,讲得好两日后再说。
格格身后两名侍卫架起宗山往大营方向走,格格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身后的木信,脸上再看不到笑容。
格格营帐就在中军大帐边上,帐前也有八名侍卫,看样子隆将军也是照顾有加。刚掀起帐帘,就能闻到淡淡的草药味,宗山还当格格是骗人的,没想到真的是有病在身。
“你们把他松开吧,他现在是我的客人。”格格吩咐侍卫为宗山松绑。
宗山揉了揉束缚一整日的手腕,四处打量着帐内,锦衣玉裘,金匣银镜,一点不比宫里布置的差。但见眼前少女一身汉服,毫无傲慢之态,眉宇间的病气更惹人怜。
“你叫宗山是吧,现在能跟我说说汉人里好玩事吗?”格格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身体不好,先休息会,等吃完午饭再讲也不迟。”宗山斜躺在毯子上,打着哈欠,脑袋里一直在想着怎么脱身。
“好吧,正好我要吃药。”格格显得有些失落,不过还是默许了。
时至晌午,四个仆人先后递进来大小近十个盘子,把宗山看的,愣是没留意自己的口水。格格每菜只夹一筷,宗山懒得询问,只顾自己狼吞虎咽。吃完就拿衣袖擦嘴,全然不顾身旁格格的眼神。
“走吧。”宗山起身,打了个饱嗝,松了松腰带就迈步向帐外走。见格格并不起身:“你怎么不走啊?我可不想在这里跟你讲故事,忒闷了吧。”
格格这才站起,不料宗山一个箭步冲上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跑。午时大伙都在休息,宗山拉着格格往大营背后跑,跑着跑着,转头看了眼身侧。只见格格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宗山立马停了下来,扶稳格格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用嘴吹气,手忙脚乱。格格倒是慢慢恢复呼吸,脸上血色缓缓平复。
“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身体这么弱,就不带你跑了。”宗山一脸愧疚。
“没事,平日里大家都围着我,这个不许那个不允,刚才你拉着我跑,感觉都要飞起来似的。”格格竟显示出一丝兴奋。
宗山见格格无恙,就挨着坐了下来。再看军营,百步之外,自己正和格格坐在军营背面的一个小山坡上。军营内除了游巡的士兵,别的或是倚着木桩休息,或是聚众喝着小酒。头顶一片白云,突然觉得是那么的惬意。
“听人家都叫你哥哥,我不知道你们那的叫法,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你叫我文毓就好了,格格是我们满人的称呼。”格格满脸诚意,一点没把宗山当外人来看。
“哦,你们老家是哪的啊?怎么到京城这来的啊?”
“我老家叫盛京,到大明的京城要走两天两夜。”格格很高心除了阿玛、额娘还有人这么亲近的能和自己说话:“你的老家是哪的啊?”
“我从小就呆在京城里,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是义父把我养大的。”宗山看着远方,试着不去想那些悲伤的往事。
“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格格意识到眼前少年有着悲惨的身世,低头不语。
宗山长舒一口气:“文毓,我们不谈这些。你不是要听我给你讲故事吗?现在我就给你讲《十面埋伏》的故事。”
“好啊好啊!”格格欢欣鼓舞,满脸尽是期许之情。
“话说楚汉相争,这一日于垓下决战……”宗山从小宫内看戏,宫外听书,说起故事来更是深情并茂,文毓格格听着也是格外入神。听到四面楚歌时深感哀愁,听得虞姬自刎更是落下泪来。
宗山肚里满满装着故事,少说也得道个三天三夜,正发挥时突然感觉肩头一沉,原来格格困倦,此时正枕在宗山肩上。宗山不再出声,看着头顶太阳渐渐西去,望向远处军营,也不去想脱身之计,只是安心的陪着身侧佳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