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九月下旬彭四海打着“秦陇复汉军分代彭、赵”旗号,率领三千大军,从合水县城浩浩荡荡出发了。沿途老百姓夹道欢庆,彭等在马上拱拳告别。合水城头上也同样打出“秦陇复汉军分代郭、张”的旗号。从自这两支义军南北分家,各行其是。
一百六十里路程,两天行军,第二天太阳偏西时已到柔远城下(华池县城),扎寨安营已定,在太阳落山前,几千大军已将柔远城团团围定。沿途抓到一个讯卒,从身上搜出华池知县王之焕给庆阳知府善昌的求援信,信中写道:
据悉:彭四海贼兵,早有并华池、吞庆府之狼子野心!破合水后即将兵临华池城下,奈华池弹丸小县,城垣不固,防兵不足百人,且粮饷不足,取水城外,怎抵数千贼兵围困?卑职死不足惜!盖因朝廷疆土,阖城生灵为念,望府台大人慈怜垂救!切切此心,为民荷感!
四海看罢,笑着说:“看来此君还是个忠臣,不过城防情况尽如军师所言。那好,现在就叫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吧,也成全他当一个忠臣的志向!”他转身对兆黎、风鸣说:“咱们现在就去城下先会会这位知县大人,先礼后兵嘛!”说时三人各骑高头大马领着卫兵在城下喊道:“请知县王大人答话!”过了会,城头上出现了穿朝服、留长须,五十多岁年纪的华池知县王之焕,他操着外地口音拱拳问道:“诸位已兵临城下,马到壕边,何不立即掠地屠城?呼唤卑职有何见教?”四海在马上拱拳说道:“失敬!失敬!彭某想亲自会会知县大人,虽事出唐突,但并无恶意,望大人见谅!”
王之焕表情木然,在城头落座后,双手交胸后仰道:“那就请赐教吧!”四海稍加迟疑,风鸣小声骂道:“贼知县,死在临头,还威风什么?”四海抑制愤怒,缓缓地说:“现在南方革命盛行,据最近消息,武昌起义成功后,全国已有十多个省份宣布脱离朝廷统治,陕西省就是其中之一,现在总督升允,早已逃离督府,所谓大清皇朝,已成了一个空架子。我彭四海起兵响应,完全拥护建立共和,救人民于水火!知县大人若能开城归顺,革命成功之日,同为国家干成,决无轻视!假若仍执迷不悟,枉献愚忠者,知我大军破此城只举手之劳。再者你派出求援庆府的信卒现已被我们查获,信柬也落入我手,求援无望,请大人速做决断!”
莫料知县听罢,回答道:“我王之焕自幼读圣贤书,行三纲五常之礼,受皇恩栽培几十年,只知忠贞报国,不知其他。邪民聚众滋事,扰乱朝纲,为君子所不为。”四海说:“破城之日大人身家难保!”王之焕掀须而起,厉声说道:“城破有死而已!何需多言?”转身离去,城防兵丁握枪对准城下,兆黎喊道:“大首领快躲!”四海刚一低头,叭!一颗子弹打在马脖子上,那马疼痛难忍,长鸣一声,前蹄突然撅起,将四海掀于马下。同时卫兵枪声亦起,放枪的城防兵丁已被击毙,趴在女儿墙上,手中的长枪已跌落城下,狗旦健步向前抱起四海后退,顷刻之间,城上城下枪林弹雨。赵风鸣圆睁怪眼,指着城上骂道:“王之焕,老匹夫!城破之时我定当剁汝为肉泥!”就要立即下令攻城,兆黎摆手说:“莫急,莫急,大首领先回营压惊,我们先探视一下城防情况,回头再和大首领一块研究攻城部署。”
他二人及十多个卫兵,骑马绕城一周,兆黎对风鸣说:“此城虽小,但防备严谨,万万不可贸然行动!”走到了城正门,汪远远立马不动,问卫兵:“你们都仔细地看这城门是什么材料建造的?”答:“全是木头建造。”他又问:“你们再仔细看看,我们站的这地方高,还是城门口那地方高?”“当然是我们站的这地方高呀!”卫兵不解其意,兆黎却拍手说:“有了,有了。速回营与大首领共同商议!”
夜幕降临,大军进入战斗状态。大首领首先下令:“入城后不得枉杀无辜;不得强抢民财;不得污辱妇女。违者立斩不赦!”
士兵们按军师安排找来三辆当地老牛车,其中两辆装满了干柴、麦草等引燃之物,并浸透了清油。另一辆装上足够的炸药,都拉在城门口的最高处,然后将两辆引火车点燃,从高处疾速滑向低处的城门,顷刻冲天大火从地而起,噼里啪啦。照亮了大半个城,城内防兵十分惊慌。想扑灭大火,但一无水,二无土,木质城门早已化为灰烬,火势未过,敞开的城门洞现在眼前,但见城内军民挑土堵压,进城的门洞又被堵塞了,此时才放下点燃的炸药车,那车直冲城门大火而去。一声巨响,城门楼被炸毁,现出一个特大豁口。这时兆黎揄着八字胡,笑眯眯地对风鸣说:“现在下令吧!”风鸣看四海,四海点头同意,风鸣便一声令下,奉命攻正门的三标,一千多官兵一拥而上。“投降不杀!投降不杀!”的喊叫声响遍全城,城防兵丁见势都抱头鼠窜,在投降不杀的口号感召下,一个个缴械投降。最后统计投降的有六十五人,伤亡十多人,风鸣命令:“暂押城外看管,天亮时听候处理。”但奉命围攻县府,捉拿知县王之焕的三标一营官兵,却未捉到王之焕。风鸣下令:“立即全城搜捕!”但也未见踪迹,那么王之焕究竟哪里去了呢?兆黎提出:第一,要加强城内外的监察防卫,严防蒋正基事件再次发生。第二,要加紧审问城防兵丁及他的妻室儿女。兆黎即刻亲自审问城防兵丁,但大部分兵丁都不知道,后来只有一个门卫提供了一条线索说:“王之焕在近半年来,见国家政局不稳,群众起而造反,为了自保,他雇了十多个人悄悄地在后院挖洞子藏身。”并说这件事他只是听说,但从未见过,王之焕最宠爱的四姨太,你们去问她,肯定是知道的。兆黎觉得这条线索很重要,和四海、风鸣共同分析了这个情况后,马上将那个四姨太带来。兆黎见她只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想王之焕白发苍苍,还说他读圣贤书,行三刚五常之礼,看来也是个伪君子。四姨太按清朝大礼跪拜。兆黎说:“不必,不必,请坐下讲话。”卫兵搬来一把椅子,她便坐下来。兆黎威严地说:“四姨太,希望你今天能如实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可保你全家平安。如果知而不言,或耍什么花招,妄想蒙混过关,那我也决不姑息迁就!”说罢卫兵将大砍刀往桌子上一磕,四姨太吓得面色苍白,忙跪下说:“小女子不敢!小女子不敢!”兆黎说:“不敢就好!我谅你也不敢!那你就不用怕,坐下来如实回答。我问你:知县王之焕大人究竟哪里去了?”四姨太听了脸色大变,颤颤抖抖地说:“不、不知道!”兆黎严肃地说:“什么?你说不知道?今天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我老实告诉你,你不说我们也知道!现在就是看你愿不愿讲实话。”四姨太此时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不肯说。兆黎见状,知道不点明是不行的。就故意试探而又严肃地慢慢说:“他现在——在后院的——地洞里,是吧?”四姨太听见一下瘫倒在地上。卫兵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坐在椅子上,她定了定神,才不得不回答:“是,是。”“那就麻烦你把他请出来!不然,我们就像炸城门楼子一样,把那个洞子炸为平地,叫知县大人闷死在里面。”吓得四姨太忙说:“我叫!我叫!”“那就请你前面带路。”四姨太只得照办,她缠着的一双小脚,在前面一扭一歪地走着,穿过一片草地,在山下一片草丛中,指着说:“就在这儿。”几个卫兵上前扒开草丛,见靠山处有个小窑,小窑里却塞满了蒿柴,把蒿柴扒开才现出了洞口。兆黎笑着说:“四姨太立功了!暂请回,若需要你的时候以后还要麻烦你。”并叮咛卫兵:“好好护送回府,不得无礼!”四姨太走后,兆黎安排胡维利、李三学二人,各领一班卫兵轮流把守洞口,便归营复命。
四海、风鸣听到王之焕有了下落很高兴,但这只是藏匿的地点,而知县本人却并未拿到。四海指示:“一定要捉活的!”这就需要他放下武器,顺顺当当从洞里走出来。可是这能办到吗?风鸣首先持否定态度,他说:“那家伙曾向大首领开过黑枪,知道到我们手里就必死无疑!他怎么能顺顺当当从洞子里走出来呢?”四海说:“向他喊话,只要他肯归顺,就既往不咎。”最后兆黎揄着八字胡慢慢地说:“我看还是先礼后兵,攻心为上。”风鸣听了着急地说:“怎么叫攻心为上哩?你快说呀!”兆黎笑说:“让四姨太打着灯笼走在最前面,我们的卫兵跟在后面,喊着‘缴枪不杀,既往不咎’,想他也该有点理智,开枪必伤着爱妻,顽抗到底,明知死路一条。这样他也许会缴枪投降。”四海忙说:“那就按军师的意见办吧!”
四姨太再次被卫兵带来了,她抖抖索索不知所措,维利威严地告诉她:“打上灯笼,走在前面,领我们进地洞。”她不敢不从,进洞后,维利又告诉她:“声音大点说:‘是我!不要开枪!’”她也只有照办,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亮光,维利等马上贴近洞壁,并大喊:“缴枪不杀!既往不咎!”莫料叭的一颗子弹打在洞顶上,吓得四姨太“啊呀”一声,灯笼落地,洞子里一片漆黑,维利他们都知道已经到了洞底,王之焕就在眼前。但不知洞内究竟有多少人,防备机关如何,所以不敢贸然行动,贴近洞壁,静观其变。
此时只听见洞外反复地喊着:“缴枪不杀!既往不咎!”但洞内却鸦雀无声,哪一方都不敢贸然暴露目标,外面兆黎和风鸣听着没动静,知道出了问题,便又派三学领了四个卫兵,用长杆挑着灯笼,边喊:“缴枪不杀!既往不咎!”边与维利他们接近。没料到灯光引来枪声,又是叭的一声枪响,三学中弹倒地。但却暴露了藏匿的目标,维利几个人同时向打枪的方向射击。而且下来的四个人趁三学中弹也迅速向前,向开枪的方向射击,顿时使对方失去了抵抗力。这时点着灯笼,看见已是洞底。洞底里有两只偏窑,一个是王之焕住,一个是他的卫兵住,现在四个卫兵已在黑暗中被击毙,但知县王之焕仍在窑洞里放黑枪。维利他们向他反复喊话,他仍至死不降。维利大怒,一脚将门踢开。一颗子弹随即飞出,但幸未击准,这时趁他再装子弹之机,两个卫兵一拥而上,将王之焕紧紧地压倒在床板上,用绳子捆了起来。
洞内吃喝用品一应俱全,床铺很大,洞内有三四个平方丈的面积,除了王之焕和卫兵住所外,还有厨房、厕所。王之被焕押走时发现地上还有一个人,拉起来一看,原来是四姨太,她早已吓瘫痪了,卫兵将她挟出地洞,王之焕见了,恨恨骂道:“贼婊子,引贼入室!我的子弹怎么没有把你打死?呸!”
王之焕是抓到了,但三学却英勇献身了,大家无不为之悲恸。四海懊悔地说:“他们之中又有一个为国捐躯了!”
王之焕抓到后,四海立即指示三标一营只留一个连担任城防,其余军队一律驻扎城外,以避免骚扰百姓。并立即派人送书去合水,约定三天后,两支大军在庆阳府城下会师。
一切安排就绪之后,四海才出城外军营小憩,但兆黎、风鸣却一直忙到天亮。天亮时华池大街小巷到处张贴义军的标语口号——“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创建民国,平均地权,实行三民主义”、“推翻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等。约莫午时,大庙院里人山人海,戏台上知县王之焕被五花大绑地弓着腰站在中间,两边各立着一个卫兵。台下百姓一个个摩拳擦掌,瞪大眼睛指骂:“狗知县,王之焕,你也有今日!”还有人向台上丢石头,兆黎见状,立即调来一个连维持秩序,严防丢石头。
彭四海、汪兆黎、赵风鸣登台讲话,彭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裳,头戴西瓜帽,手中拿着陇东老百姓常用的旱烟锅,向台下拱拱拳说:“各位父老兄弟们,我彭四海起义军,响应南方革命,凡我陇东之乡亲,当振臂相从,热烈响应,同仇敌忾,以清王朝为公敌!”说到这里,他用手指着兆黎说,“现在请汪军师讲话。”
兆黎接着说:“现时南方推翻清政府的革命运动汹涌澎湃,全国省份三之有二已与朝廷宣布独立!清王朝即将倒塌的大厦,谁也支撑不了!陕西省是全国最早宣布独立的省份之一,现在西安的革命运动已使陕甘总督升允逃离行辕。所以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朝廷可言呢?再说,封建国体统治我们两千多年,看看我们,再想想我们的先辈!我们祖祖辈辈受封建统治,受尽地主恶霸的地租剥削,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这一席话激起了台下共鸣,虽然那时候还未形成喊口号的习惯,但百姓们都自发地喊叫:“说得好!说得好!”风鸣听了很感动,他站在台上不由自主地振臂高呼:“推翻清王朝!建立民主共和!”台下百姓都跟着喊,情绪非常激动,秩序有些乱。四海站起来叫大家安静,继续听兆黎的讲话。兆黎接着说:“乡亲们,现在清王朝已甘心充当外来列强的儿皇帝,完全成了洋人的朝廷,几年前俄国就已占取了我国比三个法国还要大的领土,其他列强也相继占去了香港、台湾、澎湖列岛,还租借我国很多大城市,开放商埠,设立租界,签订各种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可是对国内却加紧搜刮人民,十年之间使人民负担增加了三四倍!这样年年加码的苛捐杂税,逼得贫苦人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乡亲们呀!难道这样的朝廷还叫我们拥护他吗?所以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响应南方革命的号召,将他推翻,建立民国政府。”台下群众一片欢呼。台上赵风鸣振臂高呼:“推翻清王朝!建立共和国体!”台上台下都一起跟着喊。
太阳偏西时,狗旦带领着他们连的义军押着华池知县王之焕绕城游行一周,沿途老百姓拍手称快。到了县城西山脚下,将知县问斩,老百姓欢呼雀跃,都说只有义军才能为他们出这口恶气。
随后华池大街小巷及十字路口,到处张贴告示:
问斩华池知县王之焕。该知县平时仗势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人民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此次义军兵临城下,好言相劝,但该知县死心塌地,效愚忠于清王朝,抗拒民国革命,枪击义军将士,是可忍,孰不可忍!此布。
秦陇复汉军分代彭、赵
一九一一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