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惊动了三刚及外面的人,大家都围上来看究竟,却见姚椿儿侧身倒在血泊里,仍手握枪柄,枪管里还冒出一丝丝硝烟。三刚见状顿生悲伤之情,回想起与姚椿儿几十年的生死之交,今日竟落如此下场。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也没有与姚、柳商议,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怒斥占兴、志荣失职,厉声问道:“姚首领是怎么死的?你们老实交代!”刑志荣便说:“因他不顾一切地要冲出窑门外,找统领辩理,占兴上前拦挡时,他仅然用枪顶住占兴的额头,并命令我俩走开!不然先毙了我俩再说!我感到问题紧迫,也为自保,就扑上去夺他的枪,占兴兄也趁机上前帮我,极力扭转枪口,不料枪响了,他击中了自己,这与我们无关!”三刚又问占兴:“你对我说老实话,是这样的吗?”占兴附合说:“志荣兄说得一点不错,经过就是这样的,当时我俩也感到非常吃惊!”三刚听了急得抓耳挠腮,在窑门口打转转,头上汗珠直流,却一时没有了主意。这时他突然看见谋士姚振民蹲在地上抽烟,便上去抓住姚的手臂拉起来,恳求说:“啊呀,振民兄!都出了这么大事咧!你还不着急吗?”振民磕掉烟灰说:“现在什么话都先别说咧,立即将椿儿灵柩搬回家中安葬!等搞清死亡原因后,再向其家中及红枪会弟兄交代。”三刚听了便吩咐照办。
当日椿儿灵柩搬回家中,族人大哗,纷纷追问死亡原因。幸有能言善辩之士姚振民,多方周旋安慰,总算暂时稳住了大局。消息很快传到南义柳麻利处,柳立即快马回石鼓村,手执马鞭当面质问邵三刚死亡原因,并要严惩肇事者!三刚只有招来张占兴、刑志荣,由柳亲自审问。但二人早已统一了口径,都说慌乱中触动枪机,是自伤。柳听罢怒气难消,执鞭便打,并指着鼻子骂道:“不是你二人狗仗人势,逼迫无奈,姚头领怎么能自伤?”边骂边打,二人的身上脸上均露出斑斑血迹,但却死不改口。
突然有人来报:“甘边马鸿宾部二十二骑兵师闻黄部出山,已向县北移防。”邵立即招来谋士姚振民商议对策。柳却乘马赶至椿儿家祭奠,抚尸痛哭,并发誓要亲自惩办凶手,为椿儿报仇雪恨。此后邵、柳、姚之盟崩溃。柳只有赍仇含恨愤愤离开石鼓村,疾马赶回南义防区。
七月初,省主席刘郁芬下令驻陇马部于东南部设防堵截围剿黄部,莫料黄部很快就得到消息,便采取先发制人的战略战术,先与邵部红枪会取得联系,使其在早胜东北部提前增设两道防线,然后便趁夜深人静密发西去。天亮时驻防合水县城的骑兵二十二师才得到消息,便立即集结全部骑步兵力二千人,杀气腾腾向南扑来。
南义井第一道防线,柳麻利所部还不足两百人,但他却利用有利地形,遇险设防,奋力抵抗,使胜于十倍的马部在刘寨、南义等处受到极大伤亡,并在南义腰岘形成了对进突击的态势。马部大为恼火,后知是红枪会所为,师长马仲林不以为然,发一声冷笑,立即命令向红枪会喊话!于是阵地上有人用喇叭高声喊道:“红枪会听着:本军奉命北伐,执行军事要务,与你们无关,请立即滚开!若贻误军机,便唯你们红枪会是问!”
柳麻利数日来为姚椿儿之死痛恨不已,他总想着找个机会再把刑志荣、张占兴叫来仔细审问一下,为椿儿之死讨个说法。突然大兵压境,眼下他只有面对现实。敌人咄咄相逼,他毫无惧色,他针锋相对地向敌阵喊道:“我们也是奉命执行!要叫我们滚开,那你们就先滚开吧!这里是我们的家!”话音未落,突然传来密集的枪炮声。枪炮声过后,大胡子骑兵袒胸露背手执大马刀大喊大叫地冲过腰岘杀来了!柳麻利见了一声令下,机枪、步枪、手榴弹、炸药包,居高临下,一齐向冲过腰岘的敌人投去,刹那间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在近距离的枪弹打击下,顿时人仰马翻!后面的人马因紧随其后,行速过快,见势难以控制,便一起拥过来,集结在红枪会阵前狭小的坪台上。人踩马踏,搅成了一团。因岘道窄狭,前面受阻,后面官军无计可施,只有集中火力向红枪会阵地发射炮弹,但有些炮弹却不偏不离地正好落在阵前坪台上,又造成自己更大的伤亡。阵地上血雨腥风,硝烟弥漫,伤亡之人马血肉横飞,横七竖八地在阵前倒了一大片。幸免未死的,却又因马匹受惊,奔跑落下腰岘悬崖者甚多。
这一仗使马部骑二十二师伤亡七八十骑,师长马仲林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他愤愤地对部下说:“去年五月份吴大帅(直系军阀头子吴佩孚)在河南杞县及安徽蚌埠剿灭红枪会数万人!怎么这里仍有红枪会组织?这么嚣张!竟敢与政府军作对,保护北洋余孽!”他转了个圈,突然大声命令道:“先灭红枪会!后灭黄得贵!”他立即兵分左、中、右三路,分进合击,向南推进。
马部三路大军像潮水般滚滚而来,红枪会的英雄们,却束手无策。敌军横冲直闯,但南义原及无险可守,又无关可把,更无力组织正面抗击之势,只有快速向后(南)撤退。一直退至县城西北部的马莲河畔,正值秋雨季节,马莲河水暴涨,柳麻利立即命令:“与驻扎在普照寺的王清宝部会合,在河南岸与马部右路军再次进行对进突击之战。”结果敌右路军仍不吸取前面的教训,自恃强大,又邀功心切,仍采取上一次的作战方略,一轰、二冲、三拼命,结果又造成几十人骑命丧黄泉,马莲河水面上漂浮着敌军的尸体,连河水都变成了红色。师长马仲林闻讯,立即命令中路军分头伐木作桥,涉河从后包剿红枪会。红枪会虽分兵把守,英勇抵抗,但最终因力量悬殊而失败,英雄们的鲜血洒在了马莲河畔。
战斗中柳麻利在强大敌人咄咄逼人的形势下,表现出不屈不挠的大无畏气节。他骑一匹枣红马,身着土布装,手握短枪,奔走策应,指挥战斗。当敌人中路军涉河向他们实行包剿的严峻关头,他们虽兵力有限,但仍然利用一切有利地形,对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敌人进行了有力地杀伤,直到全军覆没。他的一腔热血与其他红枪会的兄弟们一样同时洒落在马莲河畔家乡的土地上。
正当第一道防线上的红枪会英雄们,与敌右中路打得难分难解之际,敌左路军已在春荣石岭子地区与红枪会第二道防线接上火。负责第二道防线的总指挥是邵三刚本人,他坚决率领红枪会两百多名弟兄义无反顾地与强大自己数倍的敌人在湘乐川、侯家岘子、梁家庄等处对抗,利用地形,把关设卡,给来犯之敌以沉重的打击。
但此时马莲河畔战斗已经结束,师长马仲林急领二路残部一千多部骑赶往迕逭支援,可赶到宁县东山坡头又是一场血战。红枪会守卡人员虽三十多人,但在腰岘两墩台上各设一挺机枪,交叉封锁岘道,马部只知赶路,不知有设防,结果又吃了大亏。马仲林大怒,他见此处岘道比南义的宽,更了解到防御能力薄弱。于是他下定决心,命令前队猛攻,终因实力悬殊,马部冲上腰岘举刀便砍,红枪会大学长撒土闭枪,吞符念咒,鼓励战斗,结果三十多人全军覆没。
邵三刚闻知柳麻利部全军覆没,柳本人也惨死在马莲河畔时,他痛不欲生,放声大哭。军士姚振民劝道:“统领节哀,现在县城东山坡头上的敌人说到就到,我们已无力抵抗,只有立即撤退,翻越九龙河向黄军靠拢。”邵说:“照姚兄意见办!”
红枪会边打边退,马部却步步紧逼,伤亡很大。翻过九龙河突然见早胜原畔旗帜滚动,人喊马嘶。三刚大惊,再仔细一看,却见得付明玉骑高头大马,向他施礼道:“邵兄受惊了!小弟来迟,望见谅!请兄后面歇息,黄、韩二司令在恭候大驾!”三刚顿释重负,便领着负伤挂彩、满身血污的百十人向后退去。刚走几步,突然又见两匹奔马旋风般飞驰而来,在红枪会队前下马行举手礼道:“哪位是统领大人?我们黄、韩二司令前面有请!”三刚便在马上拱拳说:“本人便是。谢二位司令!”便策马与来人并行。下了一道坡,眼前出现一院窑庄,院子很大,再往下走又见大门上人很多,有两个长者:一个长袍礼帽,精神矍铄,很像乡间的绅士和教书先生,和蔼可亲。一个戎装革履,豹头虎脑,威风凛凛,俨然是一副大兵派头。他们前一个是甘军前防总司令黄得贵,后一个是副总司令韩有录。
二位司令见了红枪会队伍,立即趋而迎之,三刚、振明及几位骑马的弟兄见了都翻身下马,黄得贵上前一把抓住三刚的右手激动地说:“我看你就是统领三刚兄吧?”三刚回答:“是小弟!”黄感激涕零,说:“邵兄为朋友义重如山,黄某万分感谢!”副司令韩有录也抓住左手说:“邵兄讲义气,够朋友!”他伸出大拇指说,“是这个!”黄又见这些负伤挂彩、满身血污的红枪会会员,潸然泪下。他对大伙说:“红枪会兄弟们,让你们吃苦啦!你们为了我们负伤挂彩,牺牲性命,我感激你们啊!并为死难的兄弟们哀悼!”他脱帽深深地鞠了一躬,韩也鞠了一躬。邵三刚便说:“二位司令也不要过于悲哀,当前国民党军队烧杀抢掠,和土匪差不多,我们死难的弟兄也是为了保卫家乡,为民除害,他们死得值!老百姓会永远记住他们的!”黄拍着三刚的肩膀感激地说:“邵兄高风亮节令敝人惨愧!惨愧难当呀!”
随后又热情招待大家进院里洗脸吃饭。大家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狼吞虎咽地填饱了肚子,又叫来随军医生包扎了伤口。
晚饭时黄、韩二司令特请三刚在他们的窑洞里用餐,因黄向来体恤民情,所以吃的也和当兵的没有什么两样。吃饭时黄、韩二司令还一再向红枪会表示歉意,三刚也一再表达对黄军爱民如子的仰慕之情及馈赠弹药武器的许多好处,特别对去年黄军不受效维国的权利诱惑,起兵夹击红枪会表示万分感谢。黄得贵笑了笑,边吃边说:“三刚兄呀,因为过去我们意气相投,所以今天才走到一起来了!现在我们成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招待你,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就是老乡家常便饭,望勿见怪!”三刚拱拳说:“贵军生活俭朴,爱民如子众所周知,我怎么能见怪哩!”黄抚着三刚肩膀笑着说:“那好,以前我们彼此间的一些好处,今后就不要再提啦!提多了倒显生分。我非常佩服邵兄在老百姓中的声望!所以今晚我俩要通宵达旦,好好领教一番。”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报:“马部天黑前组织几次冲锋均被击退,现在宿营九龙川的东嘴、刘家沟、北堡一代,作犄角防卫。请总司令指示!”黄、韩商议军情,并征求三刚意见,三刚觉着不便参与,便借口退出窑洞,回到红枪会驻地,见兄弟们都安排了住处,鼾声如雷,已入梦乡。他找见谋士姚振民,却见他铺好被褥,却一人坐在炕头抽旱烟,炕上还特意留着一床干净的被褥,知道为自己准备的,他便脱鞋上床说:“姚兄,快睡吧!时间不早了!”老姚“嗯”了一声,便脱掉鞋袜上炕,和三刚一样和衣而睡。但过了很长时间,他们两人虽经一天的劳累,却心事重重,谁也睡不着。三刚干脆一骨碌坐起来,抽起老旱烟,老姚见了更加睡不着,也坐起来抽起烟来。抽着,抽着,三刚突然问:“振民兄,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咧?”老姚吸着烟,过了会才伤心地说:“第一道防线两百多名弟兄已死伤大半,有幸存活的,现在归队的寥寥无几,主帅椿儿、麻利、大学长离世,清宝负伤,我们溃不成军,你说的山穷水尽,我看也就差不多了。”三刚听罢泣不成声,说:“振民兄呀,你说我们这十多年都在干了些什么,这么多的弟兄竟在一日之间断送了性命!他们有的和我一同起事,有的都跟我十多年咧,让我这心怎么能平静下来呢!”他说着话,拳头重重地砸着炕畔,泪水汩汩地流。姚振民又接着说:“椿儿之死完全是冤屈的,你知道吗?”三刚听了说:“姚兄你那天从姚家庄回来,见我一言未发,我知道你有不同看法,当时心里很难过,对椿儿之死我比谁都伤心!但他心口不一,背叛兄弟之情,私投异军,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啊!后来我只是想问问他,只要他把事情说清楚,也就罢了,但没想到他却全装不知!我一气之下只叫手下将他看起来,但没想到竟出这样的事!姚兄,你都听到了啥话就痛快地说吧!”老姚吸着烟慢慢地说:“那天你见到的不是椿儿!”三刚惊问:“那是谁呀?”姚说:“是椿儿的双生胞弟椿江!”三刚听了惊讶不已,一下跳到地上,光着脚板来回走动思量了一会,一把抓住老姚的手泪流满面地说:“姚兄呀,你赶快给我说明白嘛!”老姚接着说:“那天傍晚椿江媳妇难产,椿儿正好回家,知道湘乐川里有个接生婆,椿江便骑着椿儿的白骟马,走时因为天黑了,怕路上不安全,又带上椿儿的驳壳短枪,风风火火地往前赶路。结果被你看见,便制造了一起天大的冤案!你后来逼他承认什么,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加上他那个火暴性子,能不给你急吗?”
三刚听罢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声泪俱下,悲痛不已。老姚赶紧把他搀扶上炕,他便声声泪,滴滴血,哭个不停,又联想到阵亡的麻利、大学长等其他首领,哭得就更伤心了,振民怎么劝也劝不住。夜已经很深了,他仍哭声不止,直到第二天子时,终因一天的战斗奔波,乏困之极,他才睡着了。
寅时刚过,东方发白,天色微明,突然军号震响,原来马部冲破了南桥子,正与守关部队激战,同时敌左路军也从正面猛攻。战事紧急,司令部命令:老营火速向东南撤防,红枪会便随老营行动。午时过后他们撤到了东乡的金村庙,马部随即赶到,双方便在龙弯村相持。
黄部于平地挖掩体设防抗击,双方炮火雷鸣,硝烟弥漫,突见掩体内伤亡剧增,情势逆转。黄以望远镜远观对方阵地,见村庄周围核桃树耸入如云,幡然醒悟,便下令集中火力轰击核桃树丛,一时核桃树便在炮火轰击下叶飞枝碎,刹那间变成残木秃桩,对方火力立敛,黄部乘势猛攻,马部大败。
原来马部平地攻击很难取胜,便攀上大树居高俯射对方阵地,而不意对方炮轰大树,反被挫败。
几日过后,突闻国民军宋哲元部第四方面军第三骑兵师,移驻宁县城,知其龙弯败绩,便出城支援,黄部自知独力难支,便于早胜原遍树疑帜,宋部不知虚实,未敢贸然进犯,放慢了进攻速度。
黄决意退居陕西,投靠国民军军长胡笠曾麾下。只是邵三刚的红枪会何去何从,内部分歧很大,大部分会员都不愿离开本乡本土。唯邵三刚本人考虑到多少年来因东北乡的赋税征收与县府积怨,近又与马部结仇,因此担心黄部撤军后,县府必将联合马部全力剿杀红枪会。为避灾免祸他执意随军到陕西去,避避风头再说。三刚的意见被红枪会部分会员所接受,五六十人表示愿随统领同行,而谋士姚振民推说自己年岁已高,不愿随军行走,便与其余人员辗转回家,却将枪支收缴,暗藏在早胜税卡。
当日下午申时左右,宋部方赶往龙弯村,但见空寂无人,后知黄部已退陕西半日,便随后出县境追击至旬邑地区。不久马鸿宾部亦退守庆阳,至此县内数年少有正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