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府邸就在山河城内,因占地面积特别大,因此人们都称之为张半城。占兴再往前走了一截路,面南方向便出现一座红色大宅门,他站着看了看,心中暗暗称奇,随口说出:“好气派呀!”他虽然八成猜出这就是张德万家,但还是向路旁一个中年人问道:“请问老哥,这就是张府吗?”那人现出很不耐烦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见他提着这么多的东西,便用讥讽的口气说:“怎么,你恐怕又是一个给张家送礼的人吧?”占兴觉得此人话说得很怪,更不理解“又是一个”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为了完成任务,还是笑了笑说:“是的。张团总他是我舅,今天过节,我顺便来看看他老人家。”那人轻蔑地说:“这正是张府。那你就去看吧!不过年轻人,以后有好酒好烟好东西,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占兴很奇怪,想:今天怎么遇上这么个人?没头没脑地被他教训了一顿,真无趣!又突然想到:此人莫非知道今晚我们的行动?想到这里,他身上直冒冷汗,想马上回去报告统领。但又一想:听话音此人是西乡人,他不一定知道今晚的事,再说,既然已经来到大门口咧,还是先把礼品送进去,取得联系后,再出来告诉统领不迟。
他大踏步地向大红门走去,到了门口,有卫兵问道:“干什么的?”占兴双手提起礼品向他晃晃说:“是来看我舅的!”问:“你舅是谁呀?”答:“张团总!”卫兵见他拿着丰厚的礼品,便说:“请进。”
占兴进门前已经想好了:他直接找大妗子,因为十多年前大妈曾领着他和大妗子见过面,她们在一起拉过家常,这次来若提及这件事,她肯定还记得。于是他进门后就依计而行,引见的人看他拿着重重的礼品,态度又十分虔诚,就把他引到大奶奶的房间里,初见不认识,后经占兴一番解释以后,大妗子竟然想起来了。她笑着说:“你就是当年你大妈领着的那个小娃娃?叫什么来着?”占兴马上笑着说:“大妗子,你老记性真好,我小名叫山娃。”“噢,想起来了!叫山娃,叫山娃,你大妈怎么没有来?”占兴说:“大妈年岁大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坐车又怕颠,所以她老人家这次没有来,可她叫我代问你和大舅好!”“好!好!唉!这兵荒马乱的,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哩!”扭头一看,说:“啊吆,你看这娃娃还拿这么多的东西!那就晌午在家里吃饭吧!”占兴因有事,推脱说:“大妗子,饭就不吃了,我现在出去还有个事,办完事有空我一定来!”“那也好,可办完事一定要来嗷!”占兴点头答应,但随口又问:“大妗子我大舅可好?回答:“好,好,他还好。”问:“怎么不在家?”答:“他刚才被县上几个人请去看搭建今晚赏月台和各乡、里社火队去了。”占兴故意说:“嗷!那今晚大舅要观灯赏月去吗?”“唉,干这事哪一年还能少得了他!他肯定要去的!”“那什么时候去?”“月亮上山。”“那大舅跟前缺不缺端茶送水的人?我今晚来侍候大舅吧。”“不用!不用!他有卫兵七八个,而且我们全家都去,用不着。”占兴咧嘴笑了笑说:“那大妗子我就走了!”
离开张府后占兴马上回来将打听到的情报消息向三刚作了全面汇报,并说了遇到的那个西乡人说的话。三刚听了疑惑地问:“那他是什么人呢?”占兴说:“不知道。但听出他的口音是西乡人,不过我听说西乡有了共产党!”三刚马上问:“什么是共产党?”占兴说:“这我也说不清。”三刚低头想了想说:“要对那个人提高警惕!共产党的事以后再打听吧!”随后用手指着北边给占兴说:“你看,张德万已经把今晚赏月台都搭建好咧!就等着月亮上山哩!”随后他关心地问:“刚才你没有被马车撞着吧?”占兴说:“怎么没有!”伸出受伤的左手,“你看!”三刚抓起手来看了看,笑了笑说:“小伤不要紧,听说还有踩死的人哩!你没看见嘛。”
此时,于申时分别赶到山河镇北面宋家崖崾的柳麻利和南面冯柳堡子的姚椿儿,二人已按约定时间赶到,来与三刚商议军情。三刚首先问他们听到了什么,然后通报了梁占兴向他反映的情报。三刚说:“现在我们已基本掌握了张德万今晚的一切行动部署,及军事布防情况。看来这个人很骄傲,明知我们‘红枪会’距他只有几十里地,但他根本不把义军看在眼里!所以在镇城周围并没有设立什么特别的防范体系,也未见增加巡逻力量,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在宁正路东、西两端设立了两道岗哨,这对我们今晚的擒拿计划毫无妨碍!”姚椿儿攥紧拳头高兴地说:“天助我也!”然后三人共同研究了擒拿计划的行动细节。柳麻利说:“射人先射马,听说张德万有张兆甲送的良马宝驹,及日本国造的驳壳枪。他爱如家珍,并经常向人炫耀说此二物,救难解困,可使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高枕无忧。我看首先想方设法将他的二物除掉,打掉他的精神支柱。三刚思索了一下,忙将占兴叫来问:“你还去张家吗?”占兴说:“听从统领安排!”三刚说:“你马上再去张家,利用张家亲戚的关系,和他的卫兵混的越熟越好!赏月时,你要混进卫兵之中,帮他们牵马、喂马,并想方设法用绳索将马腿拌住。你能办得到吗?”占兴立即回答:“办得到!我小时候放马,绊马腿的事经常干,请首领放心!”三人听罢,哈哈大笑,说:“交给你的这个任务若再能完成,义军要重重地赏你!”占兴转身就走,他们三人继续研究擒拿的具体细节。
他们商定先将空马车停放在赏月台附近,等各乡里耍龙舞狮,敲锣打鼓开始活动时,挑选十五名得力精干的弟兄身藏短枪利器,趁人多混杂,锣鼓喧天之机,慢慢靠近赏月台,看准目标后,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首先解除卫兵,再挟持张德万上车,并迅速脱离现场,向西行进。若遇追兵,由柳、姚二路率军从南、北合围截击。夜晚民团不知义军的兵力部署情况,肯定不会全力追击。只要出了三河城,上了宁正大路就是胜利。
赏月台上的张德万一家,大妻小妾,子孙满堂,一个个绫穿绸裹,形形色色特别显眼。赏月台上瓜类水果,样样不缺,各种月饼,吃食茶点,黄白酒门类具全。时至戌夜,但欢腾的人们仍余兴未尽,敲锣打鼓,飞狮舞龙。
智擒张团总的计划全面开始实施了。月光下,只见几个矫健有力的身影像箭一样,嗖嗖射向赏月台,一瞬间七八个卫兵均不动声色地全被解决了。张家人正在吃喝赏月看社火,对刚才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均毫无知觉。只有张德万发现了,他大叫:“不好!有刺客!”急喊卫兵,一个也没有,他顾不得其他人,慌忙从侧门只身逃走!欲想骑千里马即速离开,但此马不知怎么,只是在原地打转,急得他心急火燎,急切之下竟用驳壳短枪策马,莫料走火伤骑,被重重摔下马来。义军战士消灭了卫兵以后,却到处找不见张德万,突然听见侧门枪响,众人去看时,只见张德万被摔得头破血流,同他的千里马,一同躺在血泊里。义军下手捉拿时他仍作困兽犹斗,执枪射击,义军战士一拥而上,先缴了他的驳壳枪,再将他捆绑起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上马车,按计划路线迅速脱离现场。
约莫过了两袋烟功夫,团总巡逻兵才发现出了大事,团总被人掳去了。慌忙出兵追赶,但马车已进入宁正大路。加之南、北两侧的柳、姚部队已经赶到,相互对打了一阵子后,因夜已深沉,义军护送马车迅速向西回撤。团总部队因不清楚义军的军事布防情况,不敢贸然追击,只得作罢。
张团总被挟上奔腾颠簸的马车,在大路上飞快地行驶,张德万此时完全忘掉了身上的伤痛和颠簸之苦,他心中明白:因自己平日作恶多端,有深仇大恨的人遍布县内外。这肯定是仇家报仇索命来了,估计今晚在劫难逃。
他被五花大绑,躺在车箱里活像一口大肥猪,随着奔腾的马车,他的身体上下左右起浮摇晃,但贼溜溜瞪大的眼睛,却暗暗注视着押解他的每一个人,突然计上心来。他哀求押解的人说:“小兄弟啊,我上年纪的人了,这样颠簸实在受不了咧!求求你们拉我坐起来吧!”押解的人见他确实凄惶,再说如果真的将他在车上摇死,回去给首领也不好交代,因此几个人把他拉坐起来。他便用疑惑的口气探问道:“小兄弟,请问你们都是那个山头上的?为什么却偏要对我张某人过不去?”押解人员骂道:“你快死的人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你有今日,完全是罪有应得!告诉你,我们是红枪会!是专造官府反的起义军!前几天你在山河城下伤了我们那么多义军弟兄,难到你就忘了吗?今天我们抓你来是以命还命!现在叫你死个明白!”张德万听罢摇头叹息道:“造化!这都是造化!”他突然大喊大叫:“哎哟!哎哟!我肚子疼得很!要拉屎咧!唉哟!都拉在裤裆里咧!快停车!我要下去把裤子上的屎擦了!哎哟!哎哟!”车上顿时臭气冲天,张德万确实拉了一裤裆,把在赏月台上吃进去的好东西全都拉出来了。押解人员一个个都扭头捂着鼻子,停车抓住胳膊将他拖下地,又解开绳子,他才慢慢站起来。押解人员都四面围定,等他办完事,再捆绑上车。谁知他就地捡起一块砖头,攥在手里转身就跑,押解人员大惊,合围一处堵截,抓捕。但他却跑得飞快,五十步以外被围住,向他大声喊话:“放下砖头!走回原地!”但他却不肯回去,仍负隅顽抗,逼迫押解人员正要采取强硬措施时,他却抓起砖头猛砸自己的头,顿时血流如注,倒地身亡。
此刻三刚、姚椿儿、柳麻利等首领均已赶到,知道缘由后,三刚指着一堆臭肉咬牙切齿地骂道:“你狗仗人势,作恶多端!百姓早就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
几天后张兆甲得知其盟兄被宁县红枪会处死,大怒,立即严令县府出警兵镇压。并令原陇东残部黄得贵,韩有录部迅速增援,配合消灭红枪会。但殊不知此时北伐战争已至后期,国内旧军阀政权相率垮台。张兆甲已是日暮途穷,黄、韩阳奉阴违,九月份才率部从镇原到达庆阳肖金,却被国民党西北军住甘总司令刘郁芳部旅长佟麟阁击溃,慌忙逃窜,后几经波折,才退入宁县境内,部下七营,仅剩千余人。后经寨子河、春荣、介村等地时,才与邵三刚红枪会起义武装邂逅相遇,黄军全无斗志,但邵军却箭在弦上,咄咄逼人,黄部只得仓猝应战,战至天黑,黄军大败,丢失枪支弹药甚多,率部移住早胜镇。随后其副司令韩有录亦率溃军赶来,住于三河镇。黄、韩见邵部作战骁勇,且久闻邵三刚处事决断,为人仗义,善交朋友,便派人与邵部乞言和好,并赠送弹药辎重。
十二月国民军韩复渠部进住政平,兵分三路合围夹击黄部,黄部不支,逐密发东去。后韩部诸路追至早胜镇,却空寂无人,随即向东追赶,至平子镇,丁家旋涡遇伏被围。激战数小时,韩部伤亡甚重,军械损失颇多,后突围而去。其北路经石鼓时,与邵三刚义军激战于侯家岘子,亦未取胜,这样就为黄军东撤争取了时间,其从容退入子午岭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