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大军撤离庆阳府城以后,善昌欣喜若狂,大办宴席庆祝胜利。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快马传帖向朝廷报功。但陕、甘总督已被军民赶出行辕,不知所踪,因此善昌落得个报功无门。
第二件事就是对在这次城防保卫战中有功人员的奖励。他首先想到的是负责城防指挥的于德让、李德山及蒋正基、蒲明玉和火药作坊主张二麻子,还有在城防战中死亡负伤的十多个军士,至于其他事他却漠然置之。
一次善昌、蒋正基与州府官员在一起议事时,蒋突然提到郭发文、张建刚、蒲明玉在此次庆府保卫战中也有一定功劳时,善昌听了勃然大怒。他恨恨地骂到:“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聚众造反!还要挟朝廷,要官要权,要作什么州县官!真是痴人妄想,胆大包天!暂不去理他,等陈、马大军到来时,和彭匪一起剿灭之!”但随后他又想了想,却语气和缓地笑着对蒋说:“我看这件事是你答应的,还仍然要你去解决,这就叫解铃还需系铃人。”蒋问:“怎么解决?”善昌回视了一眼在场的官员,说:“解决郭发文我有一计,不知妥否?说出来望诸位斟酌。”大家都说:“请府台明示!”他便慢慢地说:“贼兵彭四海与陈正奎大军交战之日在即,而华池县只有彭匪五百兵驻守,现已陷入孤立无援境地,若我假名委任郭发文为华池知县,他必然兴高采烈,信以为真,情愿去占领,去撕杀。这在兵法上称之为‘驱虎吞狼’计。若郭得逞,就更加趾高气扬,以功臣自居,对我们毫无戒备,到那时我们若要除掉他还不容易吗?若郭不能得逞,他们相互残杀,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乐哉!”
州府官员和蒋正基听了都竖起大拇指赞扬说:“高,高,实在是高!”善昌却笑眯眯地瞅着蒋正基说:“但这一条计策的实施还有劳蒋兄亲自去安排。”蒋起身拱拳道:“府台妙计定天下,卑职当赴汤蹈火,竭尽全力去完成!”
第二天清晨蒋便带随从及行囊,赍书快马直奔合水县府。这次他再未找蒲明玉引见,直接到了郭发文的府邸。郭接见后,蒋故意大声说到:“郭兄可好?我这次来是向郭兄报喜的!”郭闻之大喜,他满以为自己对义军的分裂行为功在朝廷,现在善昌、蒋正基之流一定视他为庆府保卫战中的功臣,蒋这次来一定是实践他上一次的承诺,给他表功来了。他觉得自己出头之日终于到来,便在府邸热情地接待了蒋一行,还立即招来了张建刚、蒲明玉二人,共同欢迎蒋的到来。蒋见了哈哈大笑,拱拱拳大声说:“大家好,我代表善府台向大家问好!”大家都拱拳回道:“善府台好!蒋正堂好!”
大家落座后,郭发文起身向蒋打恭道:“祝贺庆阳府城固若金汤,城防大捷之喜!”蒋说:“大家之喜!大家之喜!这也和三位,特别郭兄的大力鼎助分不开的!善大人已向督府行辕多次提到你郭兄的功德。郭兄现时已是庆府城防战中的功臣了!升官晋爵,今已成为现实,今后与蒋某同朝为官,彼此彼此呀!”郭发文心潮澎湃,但表面上却极力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哪里!哪里!这都是府台和正堂大人错抬举郭某了!今后郭某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并报府台及正堂大人知与之恩!我也特别感谢正堂大人多次往来路途之辛苦。今天我们要为大人接风洗尘!”
大家听后便前呼后拥地将蒋正基护送到合水县府大堂。坐定后,蒋便将善昌伪造的华池知县委任状及亲笔书信双手交给郭发文,郭见了喜出望外,信以为真,毫无疑惑。只向蒋提出:“华池县现仍有彭军驻守,如何去得?”蒋早已成竹在胸,笑着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府台大人在一起商量过。现彭四海兵败退宁州,无力北顾,合水县为朝廷所有,陷华池于孤立无援之境。那里只有五百守军怎敢与兄数千大军相对抗?再说郭兄原来就是他们的首领,现在彭四海连吃败仗,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在这关键时刻,只要郭兄挺身劝导,倒戈反向完全是有可能的!因此请兄早定方略,即刻赴任!”
这一番话说得郭发文心悦诚服。他感激地说:“我郭某戴罪之身,感激朝廷不予追究,反封官晋爵,本人实受之有愧!”蒋挥手挺起大肚皮笑着说到:“只要郭兄今后肯为朝廷效力,忠心不二,加官晋爵的机会有的是!”郭发文立即发誓说:“今后若有二心,天诛地灭!”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同为朝廷命官,应同为朝廷效力,郭兄应即刻赴任。我回去也好向府台大人交差!”郭拱拳道:“府台和正堂大人既如此看得起郭某,我即刻就赴任!”
这时蒋才从行囊里拿出了花翎顶戴,七品朝服,双手托起等郭来拿。郭见状乐不可支,伸手就取。蒋避身说道:“还不跪下谢恩!”郭忙跪下来,行过大礼后,蒋才把这副行头亲手交给了他,故意要他当场穿起来看看。郭自知身材瘦小,又不懂穿着方法,生怕当场丢丑,所以推托不穿。蒋便招来他的随从,七手八脚地将七品朝服及翎戴都给他穿戴上,但衣帽却都不合身。特别朝服穿在他身上,活像扁担上挂被单,官帽大得连耳朵及前额都装进去了。大家见了都发笑,他也觉得不合身,但又盛情难却,只能在官帽下露出两只小眼睛,瞅着大家发笑。蒋笑得前仰后合,问大家:“你们看他像不像个七品官儿?”大家都不敢说不像,都笑着回答:“像!”但蒋却一本正经地说:“不像,我看就不像!”大家都哑口无言。他却揶揄地拍着郭发文的肩膀语意双关地说:“郭兄今后特别要加强饮食!要和我一样。”他拍着自己的大肚皮,“发福哩。如不然,就成了雀儿洒(头)戴不住官帽,哈哈!”说得郭发文满脸发烧,低头不语,但在恩人面前他也只能忍辱求全。
但这里的一切都瞒不过老奸巨滑的张建刚,他审时度势,深感情况不妙,脑海中浮现出了好多疑问: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你郭发文雀儿洒能戴住官帽吗?如果说升官,那首先应该是蒲明玉,怎么能先轮到郭发文呢?上次庆府受困时,善昌写信只提蒲明玉,蒋来合水进行游说时,郭却耀武扬威。几次给蒋难看,并要推下斩首。这件事蒋能不记仇吗?蒋说善大人多次向督府行辕提到郭的功德,这有可能吗?再说华池已早有义军的一个营驻守,这么多天了那里的城防必然进行了加固维修。驻守营长赵狗旦又是彭四海的亲信,早对他恨之入骨!郭怎么能轻易到手哩?至于蒋要郭挺身说道,做到倒戈反向,这都是屁话!郭现在已经成了义军的叛徒敌人,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挺身说道呢?因此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于是他认定,这里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善昌和蒋正基搞的鬼。但郭发文官迷心窍,只好后果自负了!最可惜的还是这支两千多起义大军,轻而易举地成了朝廷囊中之物。悲哉!哀哉!想到这里他很想找郭谈谈,但又一想:人各有志,何必强勉?再说他现在一心要去做官,绝不会听我的。诶!想我张某一生懒散怕事,晚年欲借会党势力平庸度日,了却一生,但万没想到会这样。这里今后反正没有我张建刚容身之地,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于是张建刚在郭发文去华池之后,他便趁黑夜赍带细软之物单骑出走。为了避免朝廷和义军问罪,他隐姓埋名,行踪不定。
郭发文做官心切,第二天他便带着大妻小妾,头戴花翎,身穿七品朝服,只领了五十多个亲随兵丁,立马上任。蒋正基和蒲明玉、张建刚都劝他多带些军队,以防万一。但郭信心十足地对三人说:“那里也同样是我的管辖地,听到我来,他们赶紧开城迎接还来不及呢,还能把老子怎么样?就是我一兵一卒不带,也照样到得华池。再说,四海已溃不成军,树倒猢狲散,那些当兵的现在还能听他的话吗?三位如果不信,就请等着听消息吧!我先去把那里的事情办好,再回来与诸位相见!”说罢飞身上马,向大家拱拱拳。家眷乘坐桥子,一溜烟向华池方向去了。
而现在的合水县府,蒋正基仍然做起他的正堂来。军队之事只有蒲明玉一人,他不懂军,又不服众,所以军队上下都不愿听他的约束。特别外地军营都闹着要去跟大首领彭四海。蒋、蒲见状,心中害怕,但却束手无策。只好用金钱买通当地军营,加强县府防卫。对其他军营好言相劝,极力安抚,暗地里却派人赍书请示善昌。但善昌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这里的军队每日闹腾不止,甚至愤然而起,怒骂“是郭发文、蒋正基、蒲明玉出卖了我们!”于是都要找蒋、蒲讲理。几次冲击县府,只因重兵把守,未得如愿。于是造成了一千多外地士兵哗变,哗变军士部分回了家,部分又重新组合投奔四海。留下来不足一千多军士多为本地人,善昌给每人发饷五元,又派来李德山、于德让二把总管理军队,才暂稳住了军心。
再说郭发文一行晓行夜宿,第二天下午才到了华池城下。他立即吩咐随从向城上喊话:“就说二首领车驾已到,赶快开城迎接。”城防兵丁马上报告留守营长赵狗旦。狗旦听得二首领郭发文来到城下,大吃一惊。心想:他庆城会师违约不到,造成北路军孤军失利,败走宁州,此罪此责义军上下无不痛恨万分,欲杀此贼解其恨。而现在他竟然敢厚着脸皮在城下呼来唤去,究竟要干什么?莫非他已经投降了朝廷,又要来出卖我们?便问:“他带了多少兵马?”答:“不足百人,战马十多匹,桥子三乘,二首领还头戴花翎,身穿七品朝服。”狗旦说:“好,我去会会他。看他要干什么?如果他真的投降了朝廷,跑来说降我们,就当场将他的狗命解决了!以祭我死在庆府城下众位弟兄的亡灵!”他说罢手提短枪,疾步登城观望,果然不错。便在城上施礼拱拳问道:“城下的官儿莫不是二叔郭发文吗?请问今来有何见教?”郭发文听了以手遮额,知道是赵狗旦,高兴地大声说道:“狗旦,你好好看看,我是你二叔,赶快开城吧!二叔长途跋涉已饥渴难忍了,哈哈!”狗旦却平静地回答说:“嗯,当真是二叔嘛?”随后马上严肃地问道:“那我问你,庆城会师你为何不到?造成北路军孤军失利,败走宁州,这都是为什么?”
郭听了心中一愣,但他还是厚着脸皮笑着说:“这个问题嘛,我知道你们都在怨我,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留着以后咱再慢慢地说吧,狗旦你先把城门打开。”狗旦坚定地说:“开城门很容易,放你进城也不难,可是我要求你认真回答我提出的问题。”郭发文此时才知道进华池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因此不得不编谎说:“你不知道那时合水也吃紧嘛,马国仁的一万大军已从宁夏步步向合水逼近,你说那时我怎么能丢下合水到庆阳去哩?”狗旦听了气愤地说:“你用这话当时欺骗了北路军,才使庆府城下义军蒙受失败之苦,现在你又拿来欺骗我们。那我问你,马国仁大军现在究竟在哪里?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来到合水?”郭发文本无言答对,但他仍倚老卖老厚着脸皮狡辩说:“狗旦,军事你不懂!两军交战,当时军情不准的事也是有的。”
狗旦知道郭发文纯粹是狡辩,他便嘿嘿一笑说:“军情准也好,不准也好,目前这件事已经很明白了,不需要你作任何解释。我再问你,今天朝服官带来要干什么?这身七品行头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郭发文听了故作惊讶地说:“啊吆,狗旦,你怎么这样和二叔说话哩?朝服官带那当然是当今朝廷恩赐的呀!这东西别的地方能弄到吗?”这时候他突然变得挺热乎的样子对狗旦说:“狗旦,老实告诉你,二叔现在是华池新任知县。今后只要有二叔在,保你升官发财,青云直上!”
狗旦听了忍无可忍,完全明白郭发文已投靠朝廷,又受朝廷指派来说降的。他圆睁怪眼,紧握手中枪,大声喊到:“郭发文,你背叛义军,违背城下之盟,致北路军破城无果,溃退宁州,造成全盘失利。现在义军上下对你切齿之恨!今天我要将你这叛徒处决,给屈死在庆阳城下的众弟兄报仇!”说罢举枪要打,郭见了大惊。他知道狗旦嫉恶如仇,深受彭四海的赏识。后悔当初不该不听别人劝告,以致于此。但他毕竟是在江湖上混的,所以仍然沉着镇定,处之泰然,急忙说:“莫急!莫急!狗旦,等二叔把话说完。彭四海败退宁州,合水已为朝廷所有,陈正奎、马国仁两万大军已将四海团团围定。你华池才五百军士留守,大军云集,小县孤城能坚持多久?因此二叔为了你好,劝你还是投降了吧!”莫料城下话音刚落,城上却叭的一声响,一颗子弹飞出正好打在郭发文的脑袋上。郭脑门开花,大喊一声跌落马下。其他人见状吓得四处躲藏,只有郭的大妻却不顾生命危险,趴在尸体上痛哭。
狗旦在城头大声说:“郭发文死有余辜!随从人等,因念及同为义军兄弟,不伤你们,放你们走吧!”于是几十个人顿时抱头鼠窜,城下只留下一具血淋淋的尸体,郭妻用十两纹银就地作了安葬。
郭发文被击毙的消息传到合水以后,蒋正基挺起大肚皮幸灾乐祸地说:“所料之中,所料之中啊!”蒲明玉轻蔑地说:“此人从不听劝告,还能怨谁呢?”
蒋和蒲闲谈时对蒲说:“我看蒲兄以后就再别管军队的事,现有于、李二人就够了。你以后就作我的教官吧,这是个八品官,年俸白银八十两,手下有斋夫、膳夫、门斗十多人。且事情不多,比你管军队清闲多了。这件事是我和善府台商量过的,但不知蒲兄意下如何?”蒲听了慌忙下跪谢恩,说:“感谢府台和正堂大人的抬举!小弟愿做教官,保证今后再不过问军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