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许就是现下最好的写照。
肖想太子、与瘟神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尚未摆平,一旨来自瑶池的懿旨便就传到了蟠桃园。
宣事官在桃园入口处拿腔拿调地宣读着捧于手中的以千丝万缕织就的明锦,眼皮低垂,神情淡漠,显然对来此地宣旨不甚情愿。
我端跪于地,十分虔诚地聆听着灰胡子老儿近似漫不经心的平铺直叙着王母娘娘下发的懿旨,饶是我凝聚十二万分精神倾听,也难免被灰胡子老儿轻漫的态度所染,将将听得开场三句便就觉得眼皮直眨,颇具催眠功效。
待到一旨宣读完毕,令我叩首谢恩的时候我方才觉醒,隐隐约约回忆着懿旨的内容,虽零星散碎,但几枚关键字眼却是教人精神振奋。
我规规矩矩地叩了首领了旨,兴冲冲地凑到灰胡子老儿跟前,“上官上官,王母娘娘当真要赦免了小仙看守蟠桃园的期效?”需知,帝君他老人家在盛怒之下只是大手一挥便就将我扇呼到了这片人际稀罕的蟠桃园。而我便理所当然地成了这片园子的看守,他未说期效便就是无限期之徒刑,若无外援,我恐要与这一园的蟠桃共结连理枝,扎根发芽之类云云。
灰胡子老儿揪了揪被揪着的衣袖,瞥也不屑得瞥我一眼,昂首看向天边,颇有人高人低之嫌。
我一时顿悟,却又苦无珠圆玉润的值当之物傍身,随之便摘了枝堪堪盛妍的桃花觍着脸递到灰胡子老儿面下,“但不知此番是谁人在王母娘娘跟前替小仙进了美言,也好教小仙登门酬谢一二。”我特加重了酬谢二字,以这些日久混迹于天界的人精来说,有些话点道即止他们便可了然于胸。其实也就无外乎想要得点好处,待到他日退下来的时候也好风风光光地衣锦荣归,好教那些无缘上来的族辈们艳羡艳羡。
灰胡子老儿弯身甩了甩宫衣下方被朝露沾湿的衣摆,随即怨怼地跺了跺鞋边的泥泞,满腔不忿地冲我劈头盖脸道:“这几千年来你是如何看守蟠桃园的?缘何这条小径还未铺石磊砖?杂草横生你是未有瞧见吗?真真是不明白你这种懒惰无用之人竟还曾服伺过帝君!”
我高举着桃枝儿,怯生生道:“小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看园人,至于铺路与除草并非小仙职内之事所以一直未敢逾越……”
灰胡子老儿气乎乎地举着颤巍巍的手指直指向我,你了半日却怎么也凑不齐一句整话,临了只道:“你且贫着,我倒是要瞧瞧你到了紫荆宫会否还能像现在这样。”说罢衣袂一甩,愤愤然地绝露而去,踏萎了一片芳草萋萋。
“紫荆宫?”看着那消逝在云雾中的身影,我略带疑惑地咀嚼着紫荆宫三字。一时未能忆起此宫归属何人所有,只是奇怪为何不是瘟神居住的碧宵殿。
待我展开懿旨一瞧,刹时间僵做一尊化石。那紫荆宫不是别处,正是在下小仙姑将将得罪的少年天孙所居住的处所。懿旨上一长串的前缀洋洋洒洒地书写着我这万年来兢兢业业地对天界做出了何种何种贡献,又是出自昆仑墟,遂以经过多方面考究决定将我荣升至紫荆宫任最高女官,通俗意懂的说法便就是天孙殿下的伴驾,不仅仅要在驾前陪伴,就连驾后的一切吃喝拉撒睡也无一可避免的要服伺周到。
我端着这份沉甸甸、热乎乎的懿旨无语凝咽,这现世报未免来的也忒猛烈了。基于之前与天孙的接触来判断,他定然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我甚至已经开始预感我未来的仙途将会在坎坷与曲折中爬行。
待我包袱款款地站在紫荆宫前的时候免不了对眼前萧瑟的景致感慨万千,想来这个来自凡间的天孙不怎么招人待见,宫殿门楣虽高却无有半点气势,甚至与天界诸兽的居所没有甚大的区别,不知道到的人还以为进了谁家的兽栏。
前前后后皆不见天孙身影,我倒是乐得可以偷闲,服伺人什么的的确非我强项,我还是适合做一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散仙。
转悠半天方才发现,若大一个紫荆宫不见半抹人影,空寂的连一朵浮云也懒得飘到这儿来漫步。见此情景,我心中免不得升起一个不太好的预感:我这个最高女官莫不是这宫殿中唯一的一个宫人吧?
“喂,你还愣在那里做甚。”少年穿了件水蓝色的衣裳,脚上蹬的还是那双独特的灰布靴,怀里抱着盆无叶独枝的嫣红色花朵出现在殿廓下方。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透着深深的愤懑。
我快步来到天孙跟前,笑眯了眼倾身与他对视,“这花盆看起来挺重的,让我来拿吧!”我想这主动示好的举动多少也能减轻点他对我的不满情绪。
岂料,单薄的身子迅速往后退开一步,将那盆罕见的花儿直往身后掩,不仅不领我的情反而还亮起满面的嫌恶予我瞧,“不许碰我的花。”
呃……好吧,你孤僻你冷漠,不让碰我不碰便是。
“宫中为何不见其他人。”我挽了挽挂在肩头的包袱,佯装无知地问着一脸硬臭的少年朗。
他将头一昂,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真真是好不得意,饶是我在下界瞧多了清俊小师弟的人也免不了想要掐一掐他那张粉嫩嫩的鹅蛋脸。
果不其然,少年志得意满地笑了笑,继而才与我说:“这个地方本就只住我一人,那日瞧你迫切想要离开桃园,所以你就到这儿来了。”
我顿时觉得眼前万花坠落,一片凄凌景象,这家伙果然是满怀着别样的情绪才将我弄来此地。扯起一个好不自在的笑颜谢于他,“呵呵,天孙殿下可真是宅心仁厚,小仙不胜感激。”
少年单手抱着花盆,余出那只手大度地挥了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若是非要报答我,那就先将紫荆宫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对了,还有那个水池也一并清理清理吧!”说完昂起首阔起步自我跟皮地下走开。
看着少年的背影我禁不住要嗟叹,他果然是他爹亲生的孩儿,两个极端的脾性全教我给碰上了,不容易啊不容易。
清扫庭院是一件十分费体力的活计,我本想着可以以点指幻化代劳,却怎么也忘不了天孙临走的时候那又再不经意间闪烁出藐视一切仙物的眼神。遂以弃开以逸待劳之念想,将袖子挽至肘上,打算开始大干一场。
“你在做甚?”犹自忘我的时候,一个发聋振聩的声音如千军万马般闯进了庭院,饶是我听惯了洪亮的暮鼓晨钟之音也难免被这个声音所吓。扫帚一丢,立时三刻直挺起背来。
“谁人令你在此打扫的?”声与形皆如狂风过境般朝着我的方向席卷而来,顺带着将我堪堪扫作堆的几个小山包刮得风中凌乱,分崩离析。倘若不是我辛苦了半日才将这个落败的庭院拾掇干净,兴许我还会对眼前这漫天飞扬的景致挪不开眼球。
“天塌了也不至于要如此着急嘛,人家好不容易拾掇干净的庭院却教你个人来风毁于一旦,你说说该如何赔我?”我哀悼着回头,心里莫不凄哀,想我在被帝君挥去蟠桃园之前可是一直顺风顺水着呢。不曾想有朝一日沾上了太子的边——霉运便就与我如影随形。
当我对上来人的时候登时便萎缩了下来,结舌难语,“……夜夜夜阑君。”
我怎就忘了,天孙既是帝孙,出没在他住所的人物可想而知不是至尊也得是上神。而夜阑君作为天孙的亲叔叔,来看望他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就不知我刚刚说话的态度会否令他怀疑我是个性格暴虐的人,进而质疑我虐那臭脾气的少年什么的?那我真真是百口莫辩了。
“是谁人教你在此打扫的?”他一脸冷若冰霜地重复着方才的问话,吐出的气息也能令人感受到一阵透心的寒意。无有温度的眼眸在对上我的时候瞧不出一丝的情绪变化,想来他压根儿就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物的存在。
我收敛了面上不该有的神色,颔首道:“是天孙殿下。”话语虽然平静,但如此近距离的与夜阑相对还是头一遭,不免有些紧张,骤然间加快心跳似乎不可避免。
“阿澈?”夜阑似乎有些意外,卧蚕眉轻挑,径自咕哝了声,“他不是教我把这里弄得脏乱些?缘何又教人来打扫?”
闻言,我平地崴了下脚。
“你没事罢。”坚硬且冰冷的铁槊自身侧横来将我轻托。
我咬了咬牙,硬是扯出了一个不太难瞧的笑颜,“无碍无碍,有劳夜阑君了。”倘若说天孙恶意难为于我可以教我有机会与夜阑接触,那也算是慰寂了。
“你……”夜阑收回长槊,眼珠子往我身上打了个转,似乎在琢磨什么,随即试探着问我,“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我忙慌乱地理了理因为打扫庭院而弄皱的衣摆,垂首抚了抚滚滚发烫的脸颊,含笑着咬了咬唇,正待说什么的时候又听到夜阑恍然了悟的语调传来。
“哦,我想起来,你便就是那个看守蟠桃园的小仙子!那个同太子强捍告白的花奚!”
嗳,原来夜阑能对我留有印象全是托韶音的福。现下恐怕只要一提起蟠桃园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曾经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微渺仙子在那里向太子殿下强捍告白的丰功伟绩。
见我一脸的凄怆,夜阑不免将他那只厚实的大掌往我手臂上握了握,似安慰似鼓励,“勇气可嘉。”
闻言,我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夜阑见我面色变幻犹如风云际会,又再忙不迭地补充了句,“再接再厉。”
我垂首,绝望地盯着夜阑脚上蹬的那双乌光锃亮的靴子,有种想踩上去的冲动。他果然与韶音是兄弟,就连折磨人也带着一派纯真气质。
临了,夜阑很是谨慎地留了句话,“别着急,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太子温和,总有一日会接受你的。”
我僵在原地,看着夜阑大幅阔步地往殿阁内行去,只觉得头上有万万只聒噪不安的乌鸦争先恐后地飞过,瞬间就将我的世界颠覆,白昼不复只存有无止禁的永夜。可以感觉得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但为何教我听了更加的鲠喉,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