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凤凰山上便会绽放出满目呈红带黄的五瓣花,那是有别于九霄云天之上花雨林中姿妍艳丽的百花,它只生长在凤凰山上,凤凰树上,它便是凤凰花。
洞府前恰好有两棵高参的凤凰树,每年的这个时候便会满树结花,火红一片与绿叶相映成趣。
踏出洞府前两个孩子还在睡梦中,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知是否又梦到了好玩的事情。替他们掖好被,出门。
只一抬头,便教人瞧见了满目嫣红。昨天夜里的时候孩子们还嚷嚷着这几天凤凰花就要开了,我还笑话他们说时候还未到,却不想今年的花期比往年足足早了十日有余。
驻足树下,晨风微拂,花粉簌簌落下,夹着清新的空气,微微透着一股芳香。不禁教人闭了眼,尽情享受其中。
“伏羲,你要回去了?”少女一路追下山坡,追上了独行的男子。
“哦,是。”伏羲蓦然回首,见少女,神色一暖,恍惚应了声。
少女忸怩地绞着衣摆,面上微微呈现出羞郝之色,但言行决计要比行止大胆。只瞧她把头一仰,对上伏羲明灿灿的眸子,“凤凰花还没开,不如等花开之后再回去。”
是试探更似挽留。
望进少女那明媚的眼瞳,伏羲欣然点头,嘴角却似有若无地弯起一个漂亮的幅度。
伏羲那一留,看过花开花败。临走时顺便带走了久居在凤凰山上的少女。
经年之后,一寻着机会她总会揪着伏羲问个没完,“那次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哪次?”伏羲总是一副笑意暖暖的样子,捏着她的鼻尖,沉溺非常。
“就是那次。”她急红了脸,跺着脚,奈伏羲不何。
伏羲放下手中事,偏着头,一副认真追忆的样子,“哦……”只听他似恍悟般长长地哦了声,然后面带暖色看着花杳,“那次是你自己醉酒爬上我的卧榻,美人投怀我自然不能相拒。”
虽然伏羲说的自然,花杳却是听得愈发的面红耳赤,指着悠然自得的伏羲,“不是这件事。”
“我以为这件事定能令人念念不得忘,原来,还有更难忘的事情。”伏羲似懂不懂,执起花杳的手揉了揉,在她欲愤离的时候一把拉进怀里,附在她耳边笑说着:“傻瓜,纵是再过千年万载我也不会将你我之间的点滴忘怀。”
蓦地,一朵凤凰花落在掌心,清嫩的如雨后春笋那般,就连覆在上面的一层薄薄水雾也没有来得及消散。
我抬头,便瞧见两只小凤凰栖息在树桠上。
“快下来。”我温声唤着,他们如今羽翼尚未丰满。而我,已无力成为他们遨游天际的启蒙。
“娘,你快上来,上面好美,可以看到整个凤凰山。”无念时不时扑展羽翼,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教我心惊。
“无心,护着妹妹。”不待我上树头,无心已揪着无念从高高的树头上一跃而下。
“娘,你就让我们飞远些吧!我听到山那头传来美妙的乐音,那边一定也住着跟我们一样的人吧!”无念奔上前抱着我的腿,抓着我的手摇了摇。从她那期盼的目光中,我知道这些年让他们兄妹两足不出这方寸之地是有些寂寞。但,“山外多危,你们还小,等再过些年,娘一定允你们下山去玩。”
“不嘛娘,无心现在可会飞了,有他在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无心。”小手推推我又推推无心。
无心却一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样子,看了看无念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把头一扭,“如果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睡觉,如果你可以乖乖吃食,如果你可以。”
不等无心念叨完,无念已受不了了,“好嘛好嘛,都听你的。”
无念她啊,打从识人起便粘着无心,偏偏无心又生得一副冷酷模样,极不愿被无念粘着,几次三番赶无念不走,俨然把他的屋子当作自己的。是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提出诸如刚刚那些条件。
“日落前一定要回来。”我看着飞上天空的两只小凤凰遥喊着。
“知道了娘。”空山回音,是无念那脆生生的嗓音。她飞的不太好,时高时低,似没掌握好平衡,好在有无心绕在她身侧不时扶携。
很快,那两抹小小的影子就消失在视线内,没入那凤凰花繁处。
回身之际,瞥见树后走来一位仙风道骨者。
“师父!”自打重回凤凰山,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一个往昔故人。如今捻指一算,已近百年光阴。
须髯皆白的老者踏着无息的步子,只一幻影便已来到我跟前。
“孩子毕竟就是孩子,老是守着这么个地方岂能不闷。”忘着无心他们消失的方向,长乐师父意有所指地说着。
我略失神,口中喃喃,“世外多纷扰,若能享一时清闲,又何若不为。”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是怕去面对吧!
长乐师父喟叹了声,“你这又是何苦。”
“药离他,”急于转开话题,却问了我更加不敢直视的事情,声难接继,“怎么样了。”
那日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他。而我除了折损羽翼,并无甚大碍,九天之上的至尊是谁?是否更替过主宰者?这些都成了萦绕在我心头却又不敢去触碰的禁忌。
无念曾不止一次问起她爹,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无心,每每在这时便会懂事地把无念骗开。而这却更加令我忧心,无心太寡淡了,跟彼时的阿澈一样。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找出答案,遇事龟缩不似你的性子。”长乐师父捋须望着我,意味深长。
轻抚肩头,伤虽已痊愈,我却没胆展翅。
这些年看着他们俩每日晨昏树上树下飞跃,心里不是没有触动。也不知多少个夜寂星寡的晚上站在树端,却连俯瞰的胆量都没有,又何谈展翅。
像是读出我的心事一样,师父他摁在我肩上的手紧了紧,“过几日便是择冥问道之日,我先带那俩孩子上昆仑墟。”
择冥问道一直就是昆仑墟的大日子,自然也是个热闹非凡的日子,无念不用说,定然会欢欣鼓舞。而无心,让他多与人接触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只不过,“他二人从未离开过我,我担心。”
师父却笑了,“你还是担心他们到时候跟不跟你走吧!”
我讪笑着,这个原因不无可能。但其实我是舍不得与他们分离,哪怕只是短暂的。
日落前无心带回了无念。
一进门无念便绕在我身边唧唧喳喳地说个没完,恍似把把她今日在外间的所见所闻全数顷之于我知,临了还不忘拉着我的手教我下回与他们一块出门,免得一个人在这儿闷坏了。
我笑了笑,揉着无念的发,拭着她的面颊,“外头有很多瞧着好看却不能吃吞下咽的食物,要听无心的话知道吗?”
“娘,你放心。我看的住无念。”无心伏在桌上写字,头也没抬应了声。
有无心在,我自然放心。
毫无意外的,当我把昆仑墟的事情跟他们说了以后,无念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像是要马上奔赴去,俨然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在心头。
倒是无心,搁下笔,拧着眉头看我,那隽秀的眉目霎时令我想起当年初见阿澈的样子,胸臆间不禁紧了紧。
“娘,我们会在昆仑墟等你的。”小小的身子抱着我,似要给我力量。比之无念的雀跃,他这样子倒令让我鼻子泛酸,眼角泛涩。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在凤凰山上待了几日,几番欲试作罢,终于在第四日清晨从凤凰树上跃下,经年未展的羽翼在直落而下的时候本能地霍展而扬,一飞冲天。
望着地上愈显渺小的事物,雷鼓的心跳渐渐平静,绕了一圈后再度落回到凤凰树上。
天大地大,教我去何处找寻我想要的答案?
混沌之际,我却想起了镇于东蛮的开天之石。
东蛮地处天东十万余里开外的地方,我虽从未涉足,但沿着天枢山一路往东定能到达东蛮找到开天之石。
越是往东越是荒芜,待到人烟绝迹草木不生的境地时我才发现,及目之处皆是皑皑之色,不仅如此,剔透晶莹的冰雕玉柱更是横陈四下,哪个是开天之石却是教人一时难以辨别。
依稀间,似乎有一个声音夹杂在风雪中,若有似无,悠远悠近,却教人听不真切是何。
待我屏呼倾听,终是从断续中听到几句类似谩骂之声。
“别傻了,你能守在这里多久,百年千年还是万年……”
“混蛋,放我出去。”
声音有些混沌,但可以辨出是男子的嗓音。但这片绵延的雪域除了我之外瞧不见还有人烟存在的迹象,这平空传来的声音倒是显得有几分诡谲。
“你是谁?”在那声音间隙中,我朝着空幽的境地喊去。
回声荡漾开去,久久方才歇下。
过了片了才再传来那人的声音,“谁,是谁!”是惊是疑亦是喜。
也许他也如我这般不确定,在这个人烟绝迹的地方还可以听到人声。
“你又是谁?你在何处?为何我看不到你?”转身四瞧,除了剔透晶亮再无他物,对应之人如幽冥般存在却又教人肉眼难见。
沉吟片刻后才再听到对方不太确定的声音不知道何处传了来,“是你,你是花奚!”
我惊觉,自己一定认识他,一定认识。
“你说话,你是不是花奚。”等不到我的回答,他有些焦灼,追问的口气夹着些许迫不及待。
“你是,”我的直觉不是药离,“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