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色如血,映红了皇宫的半边天。
浅蓝宫装女子负手立于荷花池边,水眸幽深,定定地看着满塘败荷,久久不曾挪开半步。
突然,她绽放了一丝笑颜,侧头对那假山说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躲在暗处偷窥?”
须臾,假山后果真走出一人——白袍束身,衣袂飘飘,好一个温文尔雅的俊俏公子!轻不可闻的脚步,稳如磐石的身形,无不说明他拥有一身上乘武功。
但看清来人之后,那浅蓝宫装女子,也就是最近立于谣言顶尖的沈心瑶,也不免有些惊讶。因为这个男人,正是如今的代理监国,萧阑煜。
“煜王?”沈心瑶转过身来,脸上的浅笑早已被惊讶所代替。
萧阑煜慢慢走近,上下打量了沈心瑶好一会儿之后,才含笑说道:“沈姑娘果然天人之姿,又有那不让须眉的惊世之才,难怪朝野上下为之震动。”
沈心瑶挑眉,只觉得这煜王的君子之风果然不是世人吹捧起来的,而是确有其事。
若是其他人赞她的才貌,她会觉得被冒犯而动怒。但这话从眼前的男人口中说出,她却找不出一丝的亵渎之意,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王爷过奖了,那都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她浅笑,但眼里仍旧有着明显的疏离。虽然她和羽王有仇,但她也不会投靠煜王——或许是惯性吧,他人莫名其妙对她示好,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对方有所企图。
萧阑煜轻声笑了起来,之后才摇头道:“本王也不是昏庸之辈,对世人之传闻,自是早已有所证实。否则沈姑娘又何以认为,本王会前来见一个民间女子呢?”
沈心瑶眸色微沉,似笑非笑、似问似述道:“这么说来,王爷今日也不是第一次‘偷窥’我了?”
萧阑煜一窒,竟是呆了一呆。这沈心瑶……
“我不过说笑而已,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沈心瑶只当他是没料到她言语间如此不敬,敷衍的笑了一下便转过了身去。
“咳……”萧阑煜见她似乎不想再与他说话,不免头一次感到有些尴尬,但想到来意他还是轻咳一声以引起她的注意,遂又说道:“听萧侍卫说,沈姑娘打算插手太子一事……”
原来萧阑煜是为了这事来找她的,难道说萧如玉真的不知萧寒羽下落,所以只能禀告萧阑煜决断?沈心瑶心中如是想着,但人已经转过身来,水眸如秋水般平静无波,静静的等着萧阑煜将话给说下去。
“萧侍卫是先帝为太子选的亲信,本王自然相信他的忠诚。只不过,萧侍卫相信沈姑娘,本王却还需要沈姑娘一个保证。”萧阑煜笑容微微敛去,墨色的黑眸里,自有一份威仪在其中。
沈心瑶闻言却咯咯的娇声笑了起来,半晌才抬手掩唇,慵懒的打了个呵欠后道:“王爷是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既不想治国平天下,也不想为身后家族谋利,此次多管闲事不过是出于对朋友的一份道义。所以——我没法子给王爷什么保证。”
眼皮微微一掀看了萧阑煜一眼,她含笑转身,丢下一句话:“王爷还是回绝了萧侍卫吧。”
看着那不按他计划反应的女子飘然远去的身影,萧阑煜的眼里一片深沉。他原本打算,要沈心瑶一个保证——事败,则以死谢罪;事成,则长伴君侧。
谁知,她却压根问也不问他所要的保证是什么,便放弃了本已答应萧如玉的事。骄傲的像只孔雀,不许任何人质疑她;又高贵的像只凤凰,不许任何人冒犯她。
萧阑煜微微握拳,抬眼看了看依旧如血似火的晚霞,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劈哩啪啦的碎了。
心慌,慌得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深秋的劲头正浓,风势开始加强,丝丝凉意非普通人以一两件单薄衣裳所能对抗,不过总有非凡之人将其当成一种惬意的享受。
萧寒羽刚走到宫女房,便见到那被萧阑煜形容为骄傲如孔雀的女子,躺在草丛间沐浴夜风。她的听力极佳,眼下正因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而半睁星眸,那神态竟让他一时觉得有些娇憨。
怔然看她片刻,他才在她终于忍不住的莞尔一笑中回神,遂走了过去。
萧寒羽无丝毫避讳地紧挨着沈心瑶坐下,令人一头雾水的问道:“为什么?”
于是沈心瑶闭上了眼,懒得理会这莫名其妙的男人。是,她知道他肯定是为了萧阑煜而来。不过,为什么三个字,实在能够被引申为太多种意思。她不是他的红颜知己,更不是他肚中蛔虫,当然不知道他所问何事。
萧寒羽顿时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迫使她与他冰冷的眼神对上,再度问道:“为什么反悔?”
沈心瑶脸微微红了,虽说知道这男人一向嚣张自我不守礼法,但她总归还是个女人呐。穿着宫装裙被他提着跪在他腿上,实在不雅……不雅……
故作漠然地轻盈闪身退后了些,再轻易的拍掉他伸来的狼爪,她澄清道:“我没有反悔,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萧寒羽眸中火焰似乎减退了些,但仍是朝她步步逼近:“煜王说——你已反悔。”
“他说的你就信?”沈心瑶当然不会在这宫女房外跟他较劲儿,本身她已经非常惹人注目了,而她还有个劲敌至今没有露面呢。
所以她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他一把揽住了腰。
“不反悔?”萧寒羽不知为何觉得愉悦,但他的确喜欢听到她的真话——他非常不喜欢她骗他。
“不反。”沈心瑶双手推在他胸前,又不得不顾忌着不远处就是大内侍卫而没敢乱动,“煜王欠缺教养,我不过是敷衍他而已。毕竟我是出于帮你和子墨才插手这事,并不是存着什么目的,当然不能放任他无理要求。”
萧寒羽凝视她片刻,终于褪去了眼中的不悦,语气平静下来:“没想到,连煜王也无法让你收敛傲气。我倒好奇,究竟是谁——能让你忌惮到只有呆在太子身边,才能保住性命。”
沈心瑶的美眸有一瞬间变得冰寒无比,但却又在一刹那间恢复了淡然。她轻笑:“等他对我出手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萧寒羽心中冷哼一声,对她出手?她的命是他的,谁敢对她出手,他掘地三尺也会找出那人将其碎尸万段!
“我打算明日就和子墨上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权利决定。”抬头看向那冷冰冰的银色面具,沈心瑶秀眉微蹙——总有种冲动,想要撕烂这张面具。
“去哪儿?”饶是萧寒羽,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将萧子墨带走。莫说是她,就算是他,也不能绝对保证萧子墨不受到伤害。
那几批人,野心从来就没有收敛过。
沈心瑶嫣然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噬魂森林。”
萧寒羽浑身一震,噬魂森林!她竟打算将子墨带去那个几乎没有生还可能的地方?
“不行!”
沈心瑶瞅了他一会儿,耸肩:“不行就算了,就让子墨乖乖呆在宫里等着登基吧。”
说完,她转身朝自己房里走去。
萧子墨到底是萧国未来的君王,要是出一丁点差错,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两个人了——战争一旦打响,萧国会血流成河。
所以,她不怪萧如玉拒绝。
“你知不知道噬魂森林是什么地方?”萧寒羽一个闪身拦住她的去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犹疑——似乎真的在考虑她这惊人的提议。
沈心瑶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双眼晶亮语气轻松地答道:“噬魂森林,人间炼狱;入者献魂,磨其肉身。大萧建国以来,只有两个人从噬魂森林安然走出来过。一个是太祖皇帝,一个是羽亲王。萧侍卫,我说的可对?”
其实,大萧还有第三个从噬魂森林生还的人。这人,就是以前的沈心瑶,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如果不是被萧寒羽骗去一颗心而甘愿退居幕后,沈心瑶必是萧国第一奇女子。
“既然知道,还敢大言不惭,带太子去送死?”萧寒羽沉着脸,心中隐怒却不知是为她,还是为小皇弟萧子墨。
“没试过,萧侍卫又怎么知道我是去送死?”
沈心瑶一口一个萧侍卫,终于逼怒了萧寒羽。
萧寒羽猛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手将银色面具往上移了移,狠狠的吻上了那时不时就要引诱他视线的红唇。
这个吻,是一种极粗暴又极快速的欺凌,等到沈心瑶回神反抗之时,萧寒羽已经重新扯下了面具,沈心瑶只来得及看见他沾了些水色的薄唇。
沈心瑶的胸膛微微起伏,一双美目怒气升腾:“萧如玉!”
该死的男人!竟敢轻薄她!
萧寒羽沉静的眼眸似乎沾染了些不同的情绪,他伸指点点她更显红润的唇瓣,语调不疾不徐:“太子交给你,不过——若到了登基那日,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人有所损伤,我就不止今天这点惩罚了。”
萧寒羽微一拂袖,飘然而去,只剩沈心瑶在原地迷惑不已。
看着自己的双手,沈心瑶喃喃自语:“为什么……没出手?”
隐隐地,又为那男人离去前那似有暗示的话语,而不自觉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