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荣
这时代诗学家兴提出新概念,我仿之,说古马是什么“前现代”,起个话头,引君一笑而已。
古马说:“沉浸在幻想中的人诗歌会赋予他神性的光芒,他可以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呼风唤雨……”“我的精神,岂止精神,整个人都在为它燃烧着”。但是古马的燃烧另有不同。有五点可说:
一、古马诗歌含有对中国文人一般痛苦的消解,这似乎是“最后的消解”。他的诗集名为《西风古马》,“西风”让我想起“古道西风瘦马”,前“古”今“马”,古马也。古马诗歌的前因是传统文化下文化人心灵的孤苦,古马以传统文人的“孤独”为敌,创作出了另一精神境界的诗歌——他的诗明亮、飘逸、高贵,当然也有一股浪漫的忧郁。古马的诗似是另一文化脉系开出的诗歌之花,与儒教养育出的文人孤独心情很有不同。
二、古马的诗散射着情欲幻觉的柔光。古马诗歌的内因是人类的情欲,古马以诗歌唱情欲,不是要将情欲消解于虚无,而是要将爱情从肉体上分离,以语言放大幻觉。古马在消解情欲的同时歌吟情欲,古马在歌吟情欲的同时消解了情欲——是说古马完成了对自然之美与女性之美最终的融和,灵的合一。纯写自然为象征,纯写女性近色欲,在自然与女性之间有一个刹那间的相互叠融。当自然与女性天籁般融为一体,敏感的诗人能于刹那间嗅到那纯情的气息,一种由自然与少女体内洋溢到这个世界的气息——古马有传达这一气息的天赋。
当然,古马并未完全遮蔽爱欲。古马歌唱,是他望见一缕炊烟和另一缕坎烟透明的拥抱,然后合成了一缕坎烟,然后散布在空气的嗅觉里。
三、古马对诗的突破是精神存在与艺术方式的双重突破。他完成了一种可谓之精神意义上的性别转换。一个男性诗人长期只以自己男性视角去打量精神世界,这个诗人就可能有点古板了,灵性渐弱。诗人情感审美思维的“异性视角”(这里毫无贬义)之后,他便以“她”的心性观天观地——这就打开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澄明世界。
这使得古马的诗不是巫山,亦非云雨,而乃祁连山顶的云雾,祁连山坡草原山上的露珠。
四、古马的另一转换是他完成了不同民族间的诗性的转换。汉族与其他民族在审美心性上有差异,长期以汉族审美视角出发对诗意的选择和表达,已形成惯性,这使得许多诗人在同一跑道上竞赛。古马跑出了这个规定性太强的跑道,根本不想听裁判怎么评判。
他是汉族人,可他的精神却是凉州草原上他民族的游魂。他以另一民族的情性在体验,藏族的、保安族的、裕固族的……古马柔情的、野性的情感如草原绿风引起的幻美让我们的心灵战栗,是理所当然的。
五、古马让童话复活,让童话从天堂降落大地。如果还要用“转换”这个词,那就是古马完成了由成人向孩童的转换,或日古马的心是一颗天真大男孩的心。在这个所谓的“新世纪”,古马的意义在于他和他的诗就是对上个世纪另一个世界的诗人昌耀、顾城、海子、骆一乐等“诗雄”灵魂的安抚,在古马这多轻歌野唱的安抚里,前代诗人安息了,或者醒来了,痛苦稀释,灵魂妥帖。
——就是这样:在生命消失的地方古马开始歌唱生命;在爱情渐次降弱的年龄,古马歌唱爱情;在诗人躺下的地方,古马歌唱诗人。古马至少在文人与民间、男性与女性、汉族与他族、成人与孩童、死亡与新生等等方位转换了一个方向,自管自地唱着歌,打马走了,把我们甩得好远。
古马的诗在我们陌生的路上寻到我们久巳丢失的“性灵”,呈现的确是我们久已不见的“灵性”。他歌的是生,他唱的是及达本真的生命的自由性,他没有在某一个拐角处走死。
在诗人跌倒的地方,古马扶起了诗……
古马为童话接生,童话从天堂降落,古马用草原的绿毯子裹着自己的婴儿……
夜读古马的诗,我忽然看见凉州古道上古马拍打的就是自己的心灵之马。那马不瘦,那风不冷,那老树绿了,那枯藤活了,那乌鸦在每枚带露的花瓣上磨红了自己的红丫嘴……断肠人早走了天涯,古马住在小桥流水边的人家——
古马的诗是黑夜的幕布上童话的上演,是书写在月亮皮肤上的音乐。
古马的边塞绿草永远在大路的前边……
古马以纯情圣洁诱惑你,古马以多情妖媚诱惑你,古马诱使我们前往,可是古马正从这个地球的边缘线上,正往宇外前进或日撤退……
但是,注意古马!古马是前现代的。我的“前现代”是指古马是后现代之前的现代,现代之前的“前现代”——古马是古典之前的“前古典”!古马前承着《诗经》“风”里的情色审美,那个时代,人们生在草原就在草原上寻找爱情,生在田野就在田野上寻找爱情——而这个后现代,人们生在原野,却要到都市去寻找爱情,生在小都市却要到大都市,生在大都市却要到国外,生在国外却要到太空去寻找爱情……爱情早在寻找中丢失了。
古马抒写风中的人类情怀,让人间之爱,世界之情令人疼爱。
人类丢失了的诗意,古马拾了回来,召唤人的认领。那么,你看见,读古马之诗的女孩,是在服长生不老之药,读着读着就衣袂飘飘地飞起。那么读古马之诗的男孩,读着读着就幻变为马,身生两翼,行空万里,迎接朝马背上降落的温暖爱情。
今生来世,来世今生,诗人古马殿下!是谁?是哪一位少女给你喂着最鲜嫩的青草,把你喂养成这么好的一位诗人?那日你酒稍多,问我:“为什么不给我写评论?我不是诗人第一,诗人第二,最差也是诗人第三嘛!”我其实早就写了一些感受,我说古马,骄傲的古马,此生君为诗人,就是第一。哪一个好诗人都想第一,都想写得最好。凡好诗人都是唯一,都是第一。我们为你“热情”燃烧的“冷诗”而骄傲。
读者啊,会意吧,这些文字静观的诗句隐藏着的是旺盛的激情。什么前·什么后?诗人生于当世,却在生前身后赢得最美的心仪。时间会肯定古马!
原载《诗林》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