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福的信息使她相信:她最终能够得到命运的惠顾。
她意识到胡福也许就尾随在她的生活周围,显然,刚刚发生的事件是一种吉兆,就是在那条公路上碰不到胡福,胡福也在关注着她。她将那张新捡到的纸钱小心翼翼地收起,站在自家门前直视着静静的树林,那个位置永远也不会在她的心中消失——一个铭刻着亲情与宣誓希望的地方。双亲、丈夫、童年、美好的向往与那个美妙的景象牢固地构筑在自己的期待里。
她的眼前不时地闪现出那一幕幕逝去的美好时光:不时吠叫的黄狗,林荫下戏水的男童,胡福向母亲指点自己崇拜的那个钱记,父亲告别时随风起伏的树冠……
几天后,那个带雕花的镜框终于做好了,她将丈夫的照片小心地镶在框内,然后用一团软布不断地擦拭起来,雕花慢慢地泛出光亮来。问女儿应该挂在哪里,女儿建议挂在进门能够看得见的地方,于是就选择与门口对着的墙上。相片挂好后,唐娴端详了片刻,命令安琪儿双手合十默拜,她告诉女儿:“在心里默念父亲早日衣锦还乡。”
于是,母女两个伫立在相片前默默祷告。
尽管她无法弄清楚照片的来历,但能够得到这样一张照片,就能够证明希望触手可得。在唐娴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这张钱记的近照重新燃起了她的热情。当女儿走后,她就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做戏,为照片准备好早餐,与它对话。她将那张照片理解为和她一起生活的钱记。虽然,钱记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不过月余,可以说得上是流星岁月。但自从十几年前钱记离家远行的那一刻起,她心里一直牵记着,因而,生活中他没有离开她。
她可以扮演两个角色,这是她极想得到的场面。一开始,她将熬好的玉米粥和一碟咸菜放在照片下,自己也盛了一碗,就围坐一旁,安慰道:“清苦了些,但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幸福的。你说不是吗?”
“是,我一直想念你们,特别想念我未谋面的天使,但,男人总要造一番大业才能见妻儿呀,别急,这不就回来么。”唐娴模仿丈夫的声音回答。
后来被安琪儿撞上了,她问母亲在与谁对话。母亲显得很尴尬,就岔开这个话题,要安琪儿从庄上新开的商店买些啤酒和面包什么的。两个人为这件事发生了争执,安琪儿认为,人死了才能上供品,父亲没死,只是出了远门,因而,上供等于是在诅咒父亲永远离开。
母亲却不这样认为,她说自己简直想死他了,现在见到照片不就是与他生活在一起吗。看到自己不能说服女儿,唐娴就默默地流泪。想到母亲这么多年孤苦无助安琪儿也不忍心再伤害她,于是就答应买一些时尚的食品饮料来。这样,照片前的饮食开始丰盛起来:听装饮品、面包、香肠、水果……
看到“丈夫”丰盛的餐桌,她心里自然也舒服多了。
用过早饭——一套很讲究的形式,她就与“丈夫”牵手去前面的树林散步。她特意打扮一番,找出年少时的白色衣裙穿上。三十几岁的女人正是有魅力的时候,只要心里充满希望。她左手微微地伸出半臂,右手在胸前亲亲地比划着,沿着那条熟悉美丽的乡间小道,像一对绅士情侣那样款款而行。
唐娴家门前有两条小路,一条直对着那片记录她生命过程的树林,另一条就是通向公路的那一条。通向公路的那一条需要绕过一道土丘,过往的人都是沿着这一条到达村上的。因而,村上的人们有机会可以发现在历史上都很有标志性的那片树林。这片树林是涵盖方圆数公里,上千个丘陵中的一景。由于树木繁杂,年代久远,既有如擎天柱一样笔直的白杨,又有曲折探旋的柳树、榆树,荫盖下面又有十几杂花野草包裹的土坡或分或连地相隔在水汊上构成一幅独有的图景。据说“楚乐庄园”的刘老公曾亲自取名为“玄林”,并附手书。他曾经邀一百诗圣就景立诗书墨,后来,有少年看到每夜里,林中弦音歌舞、人影攒动,可见在“楚乐庄园”这爿树林有“神林”之说。
只是由于时势变迁,人们渐渐疏忽了“楚乐庄园”这片独有的风水宝地。今天,村人驻足瞥见墨绿色背景前有一仙女飘然游荡,疑是神灵惠顾,却传言刘太公之女下界,于是有人焚香供奉,乞求“楚乐庄园”永生极盛。
其实,这不过是钱夫人在寻找岁华的印记,自打有了这张照片,唐娴每每携“夫”游逛,自己陷到了虚幻之中。
还是女儿告诫她:“我并没有见到父亲,照片来自何处,存单下落如何,这些都不清楚,怎么就自欺欺人呢?”
唐贤没有辩解,从眩晕中清醒了些。再出门巡视眼前的“玄林”,也没有遇见丈夫的影子,才从恍惚中走出。远远的几声闷雷使唐娴发现,西南天的一团浓云卷动的火舌舔舐着清亮蔚蓝色的天空,太阳早被掩盖到云层后面去了,像是埋得很深,不消一刻工夫,青黑的浓云就夹杂着大颗的雨滴袭到了头上。唐娴正急欲关门,看到自公路方向跑来一个男人,还没有从诧异中明白,那个男人已经到了自己的眼前。恍然间,那个人即像胡福又像钱记,不过她的确不敢确认,因为此人,干净利索,虽说还保留着一点胡福的影子,但这决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胡福。两腮上落着青色的胡茬,一身墨色的西装和脚下的那双锃亮的皮鞋使她不敢和胡福联系起来。胡福留给人的印象是公认的,这谁都清楚。然而,那个男人表白自己就是胡福,吓得唐娴差点晕过去,她直愣愣地望着他,除了隐约的有胡福的样子,他绝对是个陌生人。但胡福搀住她再一次说“我就是胡福”时,她才定了神开始慢慢认定胡福的新形象。
胡福命令唐娴:“你不是一直希望找到你的双亲,你的丈夫吗?我带你去找,我知道他们的下落,你高兴吗?”
唐娴下意识地点点头。
“好!你现在到屋内取出你的存单,别的什么都不用带。”胡福继续要求道。
唐娴的一切动作都是在下意识下进行的,她的心情很复杂,从台柜内取出存单,她又到女儿的房间看望一下女儿,女儿已经伏案睡熟,她侧头端详一下安琪儿就轻轻地退了出来。然后像胡福请教要否与女儿告别,胡福要求唐娴立刻就随他走不要顾虑那么多,不然就无法给她提供这个机会了。于是,他们在阴沉沉的天气里来到了公路上,乘上一辆早在那里等候的轿车。
坐在车里的唐娴犹如在梦里一直神魂不定,她是第一次坐车,当她看到旁边的景象不停地飞过,她更加忧虑,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到哪里。有许许多多的迷一下子都压在她的脑海中,她迷蒙于不知从哪个迷开始解起,她首先要问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是胡福吗?他为什么那么长时间地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每当她要偷偷地看他,胡福总是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我,我一直认为胡福会帮助我的,你看现在人们不怎么需要你了,可是我一直记着你,我从小就认识你,后来从母亲那里知道你不属于生活在‘楚乐庄园’的人,她说你是来往于现在与未来之间的信使。然而,然而……”唐娴开始诉说自己的感受。
“你要说什么呢?”胡福问。
唐娴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说:“小时你在我的心目中一直就是个疯神,披头散发光着脚的样子,没有一点欲求,哦,不像现在这样体面。”
“你们的生活方式不是也发生了变化,当然,我要是再那样,你们不但得不到助益,很可能要受到你们的歧视,把那个叫花子锁起来,未来也就消失了。对吗?”胡福整了一下领带。
唐娴开始相信这个新的胡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