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将亲政,旁求内助贤。宗臣躬奉册,天子自临轩。
长女爰迎渭,元妃夙号嫄。未央新受玺,长乐故承欢。
问寝趋西苑,从游在北园。太官分玉食,女史进银环。
璧月临华沼,明河界掖垣。铜龙宵咽漏,香兽晓喷烟。
礼数元殊绝,恩波自不偏。螽斯宜揖揖,瓜瓞望绵绵。
就馆终无日,专房抑有缘。齐纨虽暂弃,汉剑故难捐。
——王国维《隆裕皇太后挽歌辞九十韵》
隆裕皇后(1868—1913):叶赫那拉氏,名静芬,小名喜子。
于光绪十五年正式封为皇后。光绪三十四年宣统皇帝即位,称兼祧母后,尊为皇太后,十一月拟定徽号曰隆裕皇太后。宣统三年,率同皇帝下诏逊国。
终身不得光绪帝宠爱。逊位后自觉辜负了大清江山,身心饱受折磨,含恨而终。
有学者认为“隆裕为人,庸懦无能,对权力却非常热衷”;也有文献中形容她“总是很和善”、“非常有教养”、“细心体贴”、“温雅有礼”。她被清史研究者认为是清朝真正的最后一位皇后,而非婉容。
庭院深深深几许
光绪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黎明之前,寒风猎猎,然而大清门外御道两旁却是兴致勃勃围观的百姓。时值多事之秋,同治帝举行大婚的十五年后,难得有件喜事可以暂时安抚那些流离的心。这样热闹的场面已几十年未得一见,迎娶皇后这样的旷世盛典,自然是沿途人头攒动,整个皇城差不多是倾城而出。
时近寅时,灯火辉煌中奉迎仪仗伴着鼓乐声中由远及近,只见王公大臣、命妇内监、御前卫士前后簇拥着凤舆,庄严喜庆,队伍整齐有序,逶迤数里,深深的夜色因此而染上了一层喜气。花团锦簇中,前导的鼓乐踏入大清门时,午门上钟鸣九响,声震九城,盛况空前,围观的百姓看得目眩神迷,啧啧赞叹。
这正是钦天监选定的皇后入宫吉日。午正三刻,是奉迎皇后的吉日,光绪帝头戴珠冠身着龙袍,升坐太和殿,文武百官三跪九叩,礼部官员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奉迎正使和副使待光绪帝回宫之后,率领着奉迎大臣们前往后邸迎接皇后入宫。与此同时,瑾、珍两嫔也由神武门被迎入后宫。
是夜,她独坐宫中,自幼的教导让她显得更加端庄。沉默不言,双眼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衣袖。
她是他的表姐,然而,他是不那么喜欢她的。这从一开始她便知道,否则他那天也不会那么急着把玉如意给他人。
只是,这么一刻,她是他的皇后,如此一来,也算是做了夫妻。齐眉举案不做奢望,长相依希望可以实现。
忆选后那天,阳光明媚,慈禧太后为皇帝选后,在体和殿,召备选之各大臣小女进内,依次排立。
当时突破重围的剩下五人,而自己作为副都统桂祥之女,慈禧之侄女,自然是太后看好的后位人选。
其次还有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以及礼部左侍郎长叙的两个女儿。当时的气氛严肃静谧,太后上坐,皇上侍立,旁边是荣寿固伦公主,此外还有福晋命妇立于座后。
自己以及诸位女子面前摆着一张小长桌,上置镶玉如意一柄,红绣花荷包两对,为定选证物(清例,选后中者,以如意予之。选妃中者,以荷包予之)。
太后表面上显得非常开明,手指大家对皇上说:“皇帝,谁该当选,你自己做决定吧,合意的便把这玉如意给她。”
皇上颜色淡淡,一脸谦恭:“此等大事当由亲爸爸(1)做主。子臣不能自主。”
太后坚持让皇上自己选择,只见皇上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便拿着那柄象征着后位的如意慢慢走到德馨家的女儿跟前,正准备交给她。
心中不是没有掠过一丝失落,没承想,太后却大声道:“皇帝!”并朝自己这边努了努嘴。
皇上神色愕然,不过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不得不转身将如意给了自己。心中掠过一丝自嘲:这样的结果本来就是注定的,不是吗?只是见到皇上眼中的阴霾还是禁不住伤感。
当时皇上看起来在意德馨家的女儿,太后怕今后她们在宫中会跟自己争宠,便还未等皇上反应过来,便匆匆将另两个荷包给了礼部左侍郎长叙的两个女儿。
据《光绪朝东华录》的记载:
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庄贤淑,着立为皇后。特谕。
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五岁女他他拉氏,着封为瑾嫔;原任侍郎长叙之十三岁女他他拉氏,著封为珍嫔。
我生之后国祚衰
其实这个对隆裕皇后来说极其重要的婚礼其实来得也颇是不易。大婚在即,紫禁城白雪茫茫,宫中却突然走水,烧毁了太和殿前的太和门。火势迅速蔓延,顷刻之间,它又越过了太和门,继续向东进发。大火很快就烧毁了武备院的毡库、甲库和鞍库等多间宫室,再向东进,就烧到了昭德门。天干物燥,那恢弘的建筑物不一会儿便化作灰烬。就连当时亲临现场的帝师翁同龢也不禁在自己的日记中慨叹道:“此灾奇也,惊心动魄,奈何奈何!”
大火之后,太和门化作了废墟,而皇上大婚在即,按照祖制,皇后必定要坐轿从紫禁城的正门——午门被抬入皇宫。在进入第一道“朝门”午门之后,还必须再走进第二道朝门——太和门,然后才向北进入内宫。但如今太和门被烧毁了,皇后第二道朝门不能进,对婚礼而言,无疑是不吉利的。另一方面,重修太和门自然是件耗时耗力的事情,仓促之间,难以完成。更何况光绪皇帝婚期已定,昭告天下,怎能轻易更改?
思前想后,还是慈禧太后果断:婚礼照常进行,而皇后也必须经过太和门再进入后宫。至于太和门,仓猝之间难以恢复往日的风采,慈禧又一次显示了她的手腕和机敏:责令扎彩匠日夜赶工,在火场搭盖太和门彩棚。太后一声令下,靠着搭棚、裱糊,居然真的搭起了一座足以乱真的太和门。
龙凤呈祥,合卺成礼。就这样,慈禧终于由她的侄女替她完成了一个自己无法完成的心愿,将叶赫那拉氏家族的女人由大清门经由午门、太和门被抬入皇宫。
正如电影《火烧圆明园》里慈禧所言:“我偏要叫这凤在上龙在下。”此时的大清王朝,至高的权势便全是由慈禧太后掌控。而她的侄女,她希望在她的影响下,也可以成为一名政坛风云人物。
看这大婚之喜,整个京城充满了热闹,喜庆之气,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歌舞升平。而事实上,曾经辉煌的大清王朝不过就如同那纸扎出来的太和门一样,看上去恢弘壮观,而内里早已是一片腐败。
隆裕皇后和光绪帝的婚礼便在这样一种吊诡的喜庆中完成。
她得到了一场衰亡下的繁华婚礼,然而却得不到最想得到的那个人的真心。对于自古至今天下的女子而言,出嫁不是为了嫁给一个婚礼,而是为了嫁给自己心中的那个良人,然后夫妻举案齐眉,相伴白头。
然而却总有人认为给一个女人一场盛大而繁华的婚礼,一个不切实际的许诺,便是对婚姻最大的责任。
若果真如此,那《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又何须千山万水一定要与令狐冲相伴,她的圣姑身份任凭嫁给魔教中任何一人,又何尝会令她的婚礼掉价?
隆裕皇后便是此反证。只可惜,她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她的婚姻,她的人生,只能按照别人所规划好的走下去。
谁怜憔悴更凋零
大婚之夜,心想,也许他心中并未放进过自己的位置,但夫妻感情细水长流,或许终会有恩爱那一天。
世上有那么多的夫妻,刚开始并不是一见倾心,然而最终却能和和睦睦相伴到白头。
更何况自古至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不过都是尚未来得及上演一出墙头马上(2)的小儿女,但并不妨碍世间那么多恩爱伉俪相知相守。
然而,从新婚开始,光绪帝便开始给她下马威。先是迫于太后的面子,对她表面上客客气气,其实是异常冷淡,不折不扣的冷暴力。
身为一国之君,却连选择自己妻子的权利都没有,喜欢的人能否留在身边,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光绪帝虽然不能或者说不敢对慈禧显露出怨恨之意,却将怨气发泄到了皇后身上。
此后玲珑俏丽、“工翰墨、善棋”的珍嫔独得恩宠,夜夜承欢,殆无虚日。隆裕皇后不过成了这紫禁城内的一个摆设。
隆裕皇后又偏生不是借势撒泼逞娇之人,只得自己默默忍受,也不便对慈禧讲。而这种事情,慈禧也只能是旁敲侧击,不能从正面直接和光绪帝闹翻。光绪帝当然是当面答应得爽快,而转过身依旧对隆裕皇后不理不睬。
如此循环,隆裕皇后在不能预料的情况下就此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另一方面,由于珍妃灵巧机敏,独得圣宠。再加上有其他妃子,光绪帝自然更是无暇顾及隆裕皇后。
自从发现自己虽然是皇帝,然而诸事不能决定这一事实之后,光绪帝便开始觉得皇后不过是太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棋子,而不是妻子。
皇上的心不在她身上,帝后关系,不过是个空架子。
野史小说中所写的失宠的皇后隆裕,利用自己的侄女名分在慈禧那里不停地打小报告,挑拨珍妃等人和慈禧的关系,是个十足招人嫌的角色。而真实的隆裕“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恭顺有礼,默默处在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身后,是个十足的恭顺媳妇。
另一方面,她博览群书,“读过不同国家的历史”,比起那些对西方世界一无所知的清朝贵族女性,她对历史、时政自有一番见解。
德龄郡主曾在书中有过这样的记载:
******的四女儿(四格格)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寡妇,她问我:“你真的是在欧洲长大并受教育的吗?我听人说,谁要是到了那个国家并喝了那里的水,就会把本国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你到底是通过学习才会讲他们的语言,还是因为喝了他们给你的水呢?”
我提起在巴黎的时候曾碰到她的哥哥载振贝勒,当时他正途经巴黎去伦敦参加爱德华国王的加冕典礼??她说:“英国也有国王吗?我一直以为太后是全世界的女皇呢。”??
等这些问题问完之后,皇后说:“你们怎么那样无知,我知道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最高统治者,而有些国家是共和政体,像美国就是,美国对我们很友好。不过遗憾的是现在到美国去的都是些平民,没准儿人家美国人以为我们中国都是这样的人,我倒真希望能够有几个满洲贵族去,好让他们知道我们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后她告诉我,她正在读一些不同国家的历史,当然是已经翻译成中文的。
由此可以想见,隆裕皇后是一位识大体,有一定见解的女子。也许在感情上她有些失势,然而她并未把这些懊恼怨气发泄于他人,她勤于读书,虽然寂寞,但完全不同于那些嘴碎的市井妇女。
她有自己对时事的见解,然而她又不像慈禧太后那样有着对权力的狂热,也许她的想法仅仅是,既然作为一国之后,母仪天下,那么对于四海诸内,自然应该多加了解,也是对皇上的辅助。
赫德兰曾在其著作《一个美国人眼中的晚清宫廷》中这样描述隆裕皇后:
我夫人告诉我:“隆裕皇后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她面容和善,常常一副很悲伤的样子。
??她十分和善,毫无傲慢之举。我们觐见时向她问候致意,她总是以礼相待,却从不多说一句话。太后、皇上接见外国使节夫人时,皇后总是在场,但她坐的位置却与太后、皇上有一点距离。
有时候她从外面走进太后、皇上所在的大殿,便站在后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侍女站在她左右。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会退出大殿或者到其他房中。
每到夏天,我们有时候会看见皇后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宫中漫无目的地散步。她脸上常常带着和蔼安详的表情,她总是怕打扰别人,也从不插手任何事情。”
她不漂亮,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像一个小小的影子,永远站在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身后,一点点印证着自己的存在。
从现存的照片来看,隆裕皇后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赫德兰在《一个美国人眼中的晚清宫廷》中描写隆裕皇后的外貌:“她稍微有点驼背,瘦骨嶙峋。脸很长,肤色灰黄,牙齿大多是蛀牙。”
然而,《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中却记载了这样一个情节,说是隆裕皇后的弟弟进宫探望她。她曾抱怨,说自己为何老得这样快,自己曾也不输给珍妃。
从隆裕皇后长期以来毫不相争的性格来看,她的这番幽怨想来不是无的放矢。《我所知道的末代皇后隆裕》里说慈禧太后暗示过隆裕皇后将来是要当妃子的,所以她家里就把她一直留着没让嫁。珍妃嫁给光绪帝的时候大致是13岁,而隆裕时年21岁,在当时可以说是位十足的剩女。
隆裕皇后也许年少之时平淡之中有一两丝动人之处,只是她嫁给光绪帝后始终郁郁寡欢,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连悦己的人都没有,她还有什么心情去美丽动人?这样一来,自然是将自己的美丽过早地萎谢了。
有人说女人最美丽的时候一是婚姻美满爱情甜蜜之时,一是孩子刚刚诞生,韵味十足之时。然而,自小受到慈禧太后特别“关照”的隆裕皇后,进入这幽深的后宫,爱情从未曾眷顾过她,更不用提赐给她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女子,甚至是连独自芬芳的机会都不曾有。
独唱独酬还独卧
而隆裕皇后与珍妃之间的关系,按稗官野史的说法,珍妃聪颖机敏,有政见,有新思想,不畏慈禧强权,和光绪帝在偌大个紫禁城中互相慰藉,憧憬明天。偏偏隆裕皇后横插一脚,时常给珍妃穿小鞋,十足的下作角色。
而事实上呢?并非如此。
比如向慈禧太后告密,说珍妃卖官。因为宫中节约用度,后宫诸人开销都不够。珍妃的性子是断然不肯委屈自己的,因而才有了卖官之事。
隆裕皇后没办法,只好靠自己节省。据一个叫信修明的太监在《老太监回忆录》里说:
这是大家都看得到的。由于宫内为了节约用度,几乎所有人的钱都不够花,皇后更是因为大事小情的需要用钱。但她从来不开口向别人要,或者在太后或皇上面前说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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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过年、过节的时候,皇后也都身先士卒,从来不吝啬自己的钱,所以钱根本是不够花的。日常开销就要一大笔,还有经常跟各个王府的王妃、命妇交往,也是非常大的一笔开销。如果不赏赐,就显得皇后太吝啬。可一旦赏赐,钱是不能少的,否则会有怨言。还有,皇后宫内人口比较多,皇后就命令下边的宫女做点针线、条带以及锦匣等东西,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皇后自己用,每年都得送人,但这些也都得用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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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所应管的珍妃、瑾妃也是按年按月向钟粹宫奏报。瑾妃老实,不敢浪费,所以她倒不用发愁报假账的事情,但说实话,她对底下人也不如皇后对底下人那么大度。珍妃恃宠,不听那一套。皇后对珍妃末后唱了一出“砸鸾驾”。及庚子年珍妃一死,她的糊涂账也就无须交代了。
慈禧得知珍妃卖官后,大为震惊,接着便在珍妃的寝宫密室中发现了一本账簿,上面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收某某官员多少钱等,有点像现在贪污案中的局长日记。
珍妃卖官的行为在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动荡,最直接的后果便是导致大量官员开始肆无忌惮地敛财,甚至贪污受贿。仅据《国闻备乘》记载:“鲁伯阳进四万金于珍妃,珍妃言于德宗,遂简放上海道。江督刘坤一知其事,伯阳莅任不一月,即劾罢之。”
慈禧震怒,但珍妃不但不知悔改,反而还仗着光绪的宠爱,和慈禧顶嘴。慈禧太后当即对珍妃加以惩戒。根据清宫档案记载,珍妃在十月二十八日这天遭到了“褫衣廷杖”,就是被扒去衣服进行杖打。
而当时在场的隆裕皇后见此阵势,竟然给吓得晕了过去。也难怪,在清朝的历史上,皇妃遭受“褫衣廷杖”这样的处罚还是第一次。慈禧太后自然不消说,向来还算是喜爱珍妃,如今珍妃竟做出这等事情来,还敢和自己顶嘴。而隆裕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居然给吓晕过去,没有威严出面来管制一下,更没有劝谏皇上收心,不要纵容珍妃恣意妄为,着实叫人失望。
光绪皇帝不得已,只能在十月二十九日下了一道圣旨,将瑾妃、珍妃降为贵人,以示微惩。
可惜令隆裕皇后心寒的是,当她醒过来之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姑母对皇帝的承诺:“就算皇后真的死了,你放心,我从今以后也不再为你立皇后。”
皇上不喜爱她,连太后现在也准备舍弃她。偌大一个皇宫,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对她竟然连分毫的留恋都没有,空旷的寝宫,竟然冰冷得让人心底发寒,背脊发冷。
经此一事,光绪帝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更加厌恶隆裕皇后。另一方面,珍妃认为自己卖官的行为之所以会暴露,完全是因为隆裕皇后。此后珍妃、瑾妃对待隆裕皇后的态度更加恶劣。
光绪帝也从此事看到了隆裕皇后在慈禧太后心中地位的下降,再加上珍妃的枕边风,这位寂静的皇后面临着更加萧瑟的处境。
但愿暂成人缱绻
隆裕皇后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非常少,虽然很多学者都认为她才是清朝真正的末代皇后,然而她在《清史稿》中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语。
德宗孝定景皇后,叶赫那拉氏,都统桂祥女,孝钦显皇后侄女也。光绪十四年十月,孝钦显皇后为德宗聘焉。十五年正月,立为皇后。
这些都是对她身份的记载,官宦之女,太后侄女,一国之后,然而没有一句话是真正关于她的。仿佛她自始至终都只是别人的一个附属品而已。
身为太后的亲侄女,她没有受到亲情的温暖;身为皇帝的女人,她没有得到皇帝的宠爱;身为国家的皇后,她没有得到应享有的富贵荣华。
史书太过冰冷,掩藏了像隆裕皇后这样的女人的悲哀。一生的忧伤与痛苦,史书只给出寥寥数语,那书卷中女人的眼泪,便如同那刻字时的汗青一般被无情抹去。无怪乎曹公要在《红楼梦》中将那所谓的琼浆玉露命名为“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一回眸,一滴泪,无人知晓,无论当时,抑或后来。人人生而自由平等,只是,对于隆裕皇后而言,自由,不过是不敢奢望的一个名词。
生而不自由,棋子?工具?
生命空白,爱情空白,就连脸色,也是苍白的。
至于那位对她永远都只有防范和嫌弃的皇帝,他们还是有过一次相守的。只是,可能他只是把她当作监视自己的对象而已。
戊戌政变后,光绪被慈禧囚禁在瀛台,隆裕进入瀛台陪伴光绪。他变法意气风发时,不是她陪伴在身边;如今他落魄如斯,却身边只有她。只是我们都明白,这种陪伴,在当事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变相的侮辱。
在刚刚陪伴光绪的日子里,光绪的心情非常不好。压抑的心情,政治梦想的破灭,在加上令人讨厌的隆裕天天晃荡在自己眼前,着实令人心情不爽,于是光绪皇帝变得更加烦躁,动辄就拿隆裕出气。
只是这样的打骂多了,慢慢相处下来,想来光绪帝对隆裕皇后还是有一定感情的,虽然与爱情无关。
囚禁?这一生何尝不是被囚禁在那冰冷的皇宫中。那青春年华,早像流水般逝去,还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和光绪帝在瀛台相守的这段时光,也许是隆裕皇后日后最美好的回忆。隆裕皇后的一生都在期盼温暖,只要是一点点的暖意,便舍不得离开,即使是因此而受尽委屈。
蛩吟唧唧添萧索
政局不稳,世事多变,整个大清江河日下,行将就木。1908年初冬,光绪帝病危,自然应该择立嗣君。
本来清朝的皇帝都是父死子继,只是光绪开了兄终弟及的先例,所以当初慈禧允诺将来光绪的儿子继承穆宗(同治帝),兼祧光绪。
无奈光绪年纪轻轻,膝下无子,只好从近支亲贵中选择。
根据慈禧以前的许诺,新君继承穆宗是肯定的,但能否兼祧光绪则没有把握。因为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一直以来的冲突导致两人之间矛盾重重,故而新君如不兼祧,隆裕皇后就无法升为太后,地位将不伦不类。这将本已地位尴尬的隆裕皇后推向了更加尴尬的处境。
此时太后也已病重,她召集亲贵重臣,最终决定以醇亲王载沣长子溥仪继承穆宗为帝,果然未提兼祧之事。
幸亏张之洞恳请,慈禧太后思虑如若自己西去,那么自己这一门也就败落了,才勉强答应溥仪继承穆宗、兼祧光绪。但同时又考虑到皇后能力有限,不能仿效自己垂帘听政,所以封载沣为监国摄政王,规定嗣后君国政事均由摄政王裁定,不久,光绪帝和慈禧太后先后逝世。
光绪三十四年十一月初九日(1908年12月2日),溥仪登极,宣布次年为宣统元年,尊隆裕为“兼祧母后”,上徽号“隆裕”,史称隆裕皇太后。
按理说,隆裕也算是万人之上,可以安享清福。只可惜国内的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不久,武昌起义爆发,袁世凯上台。
溥仪与婉容
一方面,袁世凯已内外施压,迫使载沣辞职,将军政大权交到了袁世凯手中;另一方面,袁世凯急于夺取辛亥革命的成果,而先天不足的革命派也希望一次性解决,双方达成清帝退位、建立共和、优待皇室的协定。
面对袁世凯的逼宫,隆裕无能为力,只得签发了大清王朝的最后一道上谕——《退位诏书》。
1912年2月12日,三百年的清朝就此终结。
这大清最终是亡于自己之手,隆裕百感交集,如万箭穿心,止不住泪流满面。一帮老臣也自然是呜咽不已。有着赤子之心的大学者王国维为了心中已丧的皇朝,也一早自沉于昆明湖。
倘若当时隆裕太后没有发表这份退位诏书,那么在东北受日俄两国控制的君主国,只怕会在整个清王室北逃途中“劫夺宣统皇帝,以他为中心搞满蒙独立”。
清朝灭亡了,可是,紫禁城还是那个紫禁城。
据《优待条件》规定:溥仪仍保有皇帝尊号,暂居宫中,每年由中华民国供给岁费400万两。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回忆,“我给太后请安时,常看见她在擦眼泪。”
只叹隆裕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女人,结果一次次被不由自主地推向政治的风口浪尖。
宫中争斗频繁,她一次次被当做打击的对象;等到身边那些最亲近之人都离世,她却被抬出来承担一份自己不应承担的责任。这么些年,这个嫌弃她、利用她的王朝未曾为她的幸福有过一丝谋划,然而等到时局逼近之时,她却要硬生生为它承担亡国的罪名。
流光逝去徒哀伤
1913年2月22日,自觉愧对列祖列宗的隆裕太后在郁郁不乐中病逝。
有着袁世凯的粉饰,葬礼自然办得是隆重而盛大,亦如那场耀花了人眼的婚礼。
隆裕太后的丧礼结束后,于民国二年三月出版了一个线装石印的特刊《国民哀悼纪事录》。
书前是一幅隆裕太后的御影,附有她宣布清帝逊位的谕旨。接着是太和殿内外哀悼大会的摄影十二幅。还有各界拍来的唁电、挽联、致祭礼节、祭文、哀悼歌伺、皇室答词、外宾名单、工作人员名单,等等。
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中有一章仅有章节名内容却是空白——《云隐》。按前后文推测当是写主人公源氏公子之死。只因前文叙述了紫姬之死已是伤痛不已,故而紫式部将此章节仅留下一个题目而把内容隐去。而这里,我不想过多去铺垫隆裕皇后的葬礼有多么隆重。再多的盛大,再多的赞誉,于她都没有任何关系。她的生命开始和结束都在盛大而热闹中进行,然而这样的一生却太过悲戚。
最后她被安排和光绪帝合葬在崇陵——他嫌弃了她一世,最终还是两人合葬,未知于她,这究竟是值得欣慰还是悲伤。
命运之神错配了她的姻缘,拨乱了她的命运轨迹。纵然万般无奈,也无力去改变,因为她身上承载了家族的使命,也承载着王朝的宿命。亦或因为她太过执著,单纯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整个紫禁城,将所有的期待都寄予他人身上,因而只能守着皇后乃至太后的头衔,幽寂一生。
注释:
(1)亲爸爸是光绪帝对慈禧太后的特殊称呼,满语里称爸爸为母亲的意思。慈禧是咸丰的贵妃,光绪之父是咸丰的弟弟,母亲是慈禧的妹妹,慈禧曾说:“光绪皇帝的母亲是我的妹妹,我妹妹的儿子就跟我亲生的一样。”
(2)出自白朴的戏剧《墙头马上》。尚书之子裴少俊,奉命到洛阳购买花苗,巧遇总管之女李千金。二人一见钟情,私订终身,但为裴少俊之父所不容,后历经坎坷终于夫妻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