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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砒霜(2)

这不,一收到鲍大夫的邀请,还没有收工,蔡之仁就赶了过来。保和堂和郑氏医馆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鲍大夫秘密相约,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一切如鲍大夫所料的那样,蔡之仁一眼看到桌上白花花的银子,腿就发软了,虽然自己在郑氏医馆干了十二年,却从来不曾拥有这么多的财富。当然,他也知道,这并不怪师父,因为医馆的财务大权被郑夫人一手掌握着,郑夫人太抠门,给的工钱太低,这是其一。其二,郑氏医馆并不像其他医馆所料想的那样,赚得盆满钵满,满嘴流油,虽然来医馆看诊的病患很多,但收的诊费却很少,比其他医馆要低一倍,另外,郑无空还要坚持义诊,花费也不少,这样算下来,也没多少收入,刚好维持医馆的经营,略有节余。

鲍大夫趁热打铁,又许给蔡之仁更加诱人的承诺,说事成后,他愿意将保和堂全部交给蔡之仁打理,他退居二线。这种诱惑让蔡之仁无法拒绝,他的最终梦想不就是拥有一家自己的医馆吗?当然,更致命的诱惑是——搞垮义妁的名声,即便不给他好处,只要能够搞垮义妁的名声,报一箭之仇,他都愿意。何况给了他这么多好处,何乐而不为呢?憋在蔡之仁心中的一口恶气太久了,他要报复,他要不择手段地报复。这种报复的欲念时刻折磨着他,很多时候,看见义妁的笑脸他都快要疯了。

现在他完全被嫉妒之火蒙蔽了眼睛,他看不清善恶是非,他只听见一个疯狂的声音在对自己说:“把失去的夺回来!”

“可是,要怎样才能让义妁的名声扫地呢?”蔡之仁满脸疑问。

“从治疗病患中下手。”

“让义妁误诊?”

“误诊算什么?误诊是大夫常有的事情。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彻底毁掉她的名声。”

“什么办法?”蔡之仁急切地问。

“让她医死人!”

蔡之仁大吃一惊,“医死人?”

“对,如果她医死了病患,谁还会找她看诊?”

“可是,据我所知,她的医术确实了得,还从来没有误诊过一个病人,更别说医死人了。”

鲍大夫四下里看了看,又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招手让蔡之仁凑过来,然后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子。

蔡之仁有些犹豫,迟迟不肯做出答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人命关天的事他能那么随便吗?说实在的,他虽然恨义妁入骨,但也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这样做与杀人放火有何区别?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鲍大夫看出了蔡之仁的心思,进一步诱惑说:“放心,蔡老弟,出了状况有我鲍某挡着呢,再向你透露一个消息,扶风的县令是我的亲戚,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其实,扶风县令根本不是他亲戚,只不过是他经常贿赂的对象,相熟而已。

听鲍大夫这么一说,蔡之仁终于豁出去了。

“那就依计行事!”

蔡之仁走了之后,鲍大夫露出了奸诈的笑容,为自己想出的这个借刀杀人的计谋暗自叫绝。

鲍大夫很快就物色到了一个甘愿为此计谋付出性命的人,此人并不是扶风人士,而是槐里人士,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麻风病患者,因为脸上有很多丑陋的麻疹,人称张麻子。

张麻子答应鲍大夫也是逼不得已,他是将死之人,被世人唾弃,可他还有妻儿老母需要养活,鲍大夫给了张麻子一大笔钱,这些钱足够张麻子妻儿老母节衣缩食用上好几年了。就这样,愚钝的张麻子答应了鲍大夫,放弃自己的无用之躯,用它换取可以维持家人生计的铜钱。虽然张麻子的家人死活不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这样做,他同样要死去,还不如牺牲他一人救活全家。

另外,张麻子从来没有听说义妁的名字,如果听说了义妁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决不会去害义妁的。他知道她是一个大夫,而他仇恨所有的大夫,因为大夫都歧视麻风病人。

之所以选择麻风病人,也是鲍大夫经过周密考虑的,一来麻风病人的生死并不引人关注,死一个麻风病人也不会引起衙门的注意,麻风病人死了还要被焚烧,尸骨全无,想查也没有证据。二来,也只有义妁敢替麻风病人看诊,想当初义妁也是因为亲吻麻风病人的脸而小有名气,现在他同样要义妁败在麻风病人的手中。

张麻子被带到了义妁的面前,义妁把他安置到了特别病舍。因为之前有义妁亲吻麻风病人的事情,所以医馆里的其他病患也对此不是那么在意了,虽然也躲避,但至少不再拿石头去扔他。这让张麻子有些意外。可惜,他遇到义妁太迟了。

义妁耐心地查看了张麻子的病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反感,义妁虽然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脸也被遮盖了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但正是这双美丽乌黑的大眼睛让张麻子感到亲切,义妁的眼神充满了关爱和怜悯,他有些动摇。这么好的大夫难道还要陷害她吗?可是,他一闭上眼睛,就想到了妻儿老母,她们已经快一个月没吃上饱饭了。

义妁给张麻子开了药,煎药的正是大大咧咧的杨怀三,义妁再三叮嘱杨怀三煎药的时候要仔细,他口头上答应得蛮爽快,心里却想,一个麻风病人的药有什么好注意的?于是,煎药的时候时不时跑出去遛达。

就在他出去遛达的空隙,早已埋伏好了的蔡之仁瞅准机会,闪了进去,把一包砒霜倒在了药罐里。

药煎好了,杨怀三端了过去。

面对毒药,张麻子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死了就死了,居然还要陷害一个无辜的大夫,他料想见了阎王爷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是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是他唯一能够为家人做的事情,他的麻风病拖累了家人,拖垮了家境,他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

只是他不知道,鲍大夫为何要害眼前这个女大夫,鲍大夫也不会告诉他,他只要这么做就可以了,他也没有时间知道了。

“对不起,大夫。”这是张麻子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大滴泪水从七尺男儿的眼里掉落下来,张麻子心如刀绞,如果有来生,他愿意做牛做马供义妁使唤。

“等一等。”义妁闻到药味与往日有些不同,突然叫道。

可是晚了,张麻子已经把药全部喝了下去。

很快,砒霜在体内发作了,张麻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胸痛钻心刺骨,并牵射到四肢肩膀,如电击一般,很快,张麻子脸色青黑,四肢厥冷,呼吸急促,最后一口气上不来,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义妁惊呆了,她知道这是砒霜中毒的症状,但又怎么可能?她开的药方中根本没有砒霜!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不可能!不可能!……”

可事实却摆在眼前,张麻子死了!张麻子喝了她的汤药死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质问杨怀三:“这是怎么回事?你给他喝了什么?!”

杨怀三早已吓得面如土灰,冷汗直冒,面对义妁愤怒的目光他吓得跌坐在地上,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义妁,语无伦次,“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而这时,躲在病舍门口的蔡之仁不失时机地放出消息:义妁医死了病患!他没说麻风病患者。他一边跑一边呼喊:“义妁医死人了!义妁医死人了!”

这条消息对在医馆看诊的病患不亚于晴天霹雳,病患惊慌失措地纷纷跑出医馆。而早已守候在门口的张麻子的妻子发狂般地冲了进去,冲到丈夫的尸首旁号啕大哭,一半是伪装,一半是真心。继而指着义妁的鼻子破口大骂,说是义妁害死了张麻子,她要告义妁,她要义妁偿命。不仅骂,还拳打脚踢。

义妁则像失去了知觉一般,任由她辱骂和踢打。

整个医馆被惊动了。

郑无空火速赶到病舍,看到义妁那张苍白的脸,他痛心疾首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义妁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像个木头人一般。

郑无空摇着她的身子,“说呀!说呀!”

义妁开了口:“他,他中了砒霜……”

“谁下的毒?”

义妁摇摇头。

郑无空又转向杨怀三,杨怀三瘫坐在地上,抱着双腿,瑟瑟发抖。

“杨怀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杨怀三似乎吓傻了。

这边蔡之仁指派人飞速报了官,衙门派来的士兵横冲直撞进了医馆,不容分说要把义妁押入大牢,杨怀三自然也无法幸免于难。直到这时,义妁才大声叫冤:“冤枉!师父……”

杨怀三也一边挣扎一边哭叫:“师父,救救我们吧!师父,我们是冤枉的……”

可是,郑无空又能如何?即使他相信义妁和杨怀三都是被冤枉的,他们绝不会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官兵拖走。铁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张麻子确实是喝了义妁开的药方而暴亡的,至于为什么会死,那些莽撞的官兵才不会管,他们只管抓人,冤枉不冤枉,先关入大牢再说。

医馆已经乱成了一团,他们决然想不到被称之为“女中扁鹊”的义妁也会医死人。

已经有病患大呼小叫:“再也不来郑氏医馆看病了!”

随即有人附和道:“走!去保和堂!”

这些都是鲍大夫花钱买来的托。

经这么一喊,跟风的人越来越多,很快,馆里的病患走得一干二净,一群颇有气势的队伍朝保和堂走去。

蔡之仁目睹这一切,表情看似痛苦,心里却舒服得很,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现在终于来了。只是他心里有那么一丝愧疚,对不住含辛茹苦培养自己的师父,可一想到师父对义妁的偏心,他就又心安理得了起来。

在利益没有兑现之前,蔡之仁还不想和师父撕破脸,只要鲍大夫把保和堂交给了他,他就立马离开郑氏医馆,已经待了二十年了,也该离开了。

郑无空心都碎了,医馆最怕的就是这样的事情,花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声誉有可能就毁于一旦。他坐在房间里,手搭在膝盖上,面色沉郁,一句话也不说。而郑夫人哪经历过这样的打击,哭得死去活来,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了。

虎生、龙生站在一旁,低着头,他们也没有想到医馆会有这么一天,他们盘算着医馆再也待不下去了,等过几天师父的心情稍微好转一些他们就打算辞掉工作,投奔其他的医馆。

郑夫人哭叫道:“都是义妁这个罪孽!要不是她,医馆怎么会有今天?自从她到了医馆后,医馆就没有安宁过!现在好了,现在医馆终于被她搞垮了!”又指着郑无空的鼻子骂道,“你这个死老头,让你辞掉义妁你不听,现在好了,现在你高兴了?你高兴了吗?!”

“你给我住嘴!”郑无空冲着郑夫人吼道。

郑夫人哭哭啼啼地退出了房间。

蔡之仁正要走,郑无空突然问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毒药吗?”

郑无空的目光像闪电一样刺向他,他一惊,稳住情绪,说道:“徒儿不知。”

郑无空有没有怀疑过蔡之仁?有过,但他不相信蔡之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或者他不愿意相信。那么不是蔡之仁,又是谁呢?

他突然觉得好累,行医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劳累过,心身俱疲。

他想躺一会儿,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会有谁如此陷害义妁?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人——蔡之仁。

这样的想法让他胆战心惊,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匆忙走了出去。

他心急如焚,快步向病舍走去!

现在唯一可能提供线索和证据的就是张麻子的尸体了,不料待他赶到病舍时,大吃一惊,尸体不翼而飞了!

坐下来一想,才明白尸首早已被官兵带走了!

这下如何是好?按照规矩,麻风病患者死后要立刻被焚烧。如果张麻子的尸体被焚烧,就死无对证了,义妁就有可能被判死刑!

郑无空急出了冷汗,脑袋昏胀如麻,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他站立不稳,倒了下去。

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抱住了郑无空,一看,是儿子郑成议。

郑成议叫道:“爹!爹!”

郑无空站了起来,“我没事,我没事。”

“爹,孩儿都知道了!”

郑成议从私塾读书归来,发现医馆被弄得乱七八糟,大吃一惊,找到母亲,郑夫人把医馆的遭遇哭诉给了儿子。

“爹,我们该怎么办?义妁有没有事?”

“现在我们必须找到尸骨!”

“爹,您还是回房休息吧,我去找尸骨。”

“这事没爹不行,一起去!”

父子俩朝乱坟岗出发。乱坟岗是衙门专门焚烧麻风病人尸体的地方,阴森可怕,终年不见一个人影。

远远地就看见浓浓的烟雾袅袅升起,还闻到一股尸体烧焦的味道。

郑无空大喜,“快,快去。一定要找到死者的尸骨!”

焚烧尸体的官兵已经离去,却见一个妇人跪在乱石上哭泣,妇人正是张麻子的妻子。

郑无空跑过去,急问道:“有没有留下你夫君的尸骨?”

妇人泪水涟涟,两眼放出惊恐的光,其实她已经收集了丈夫的好几块尸骨,可是她却摇了摇头。

郑无空说,只要找到发黑的尸骨,就有机会查出毒死张麻子的凶手,妇人听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站起来,惊慌失措地跑了。夫君的死她心里很清楚,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得知真相呢?

郑无空无奈,只好让郑成议在焚烧的地方仔细找找,只要能够找到一块发黑的骨头,就能证明张麻子不是义妁医死的,而是被凶手下毒害死的。因为骨头发黑正是中砒霜的症状。

父子俩在焚烧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尸骨已经化成灰,怎么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尸骨。

郑成议都快急疯了,“爹,怎么办?”

郑无空颓废地说:“义妁完了,义妁逃不过这一劫了。”

“不,爹,我要去救义妁!我要去救她!”说着,就要冲出去。

郑无空一把拽住他,“回来!现在根本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得从长计议!”

第二日,县衙开始审判义妁和杨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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