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又不是家破人亡了?娘先前答应女儿的聘礼如今全都不作数了?”
“凤玲啊,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家里的男子这会儿还音讯全无呢,你祖母又倒下了,家中里里外外你也不是看不到,如今就要嫁人了,还在胡闹什么?”
“我胡闹?娘,您自个儿瞧瞧我的嫁妆可像个样子?便是连寻常人家的女子出嫁都比不上,这还能抬出去吗?您让我往后在婆家如何抬得起头?”
胡夫人头疼欲裂,家里没个主心骨,上上下下老的老小的小,全都指望着她一人,可她又有什么法子?
若不是真心心疼凤玲,胡夫人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她出嫁,她可知此番举动会让胡家更陷入绝境,幸好的是老夫人伤心过度倒下了,不然,这事儿还不能如此顺利呢。
可为何凤玲还不知感恩,还因着嫁妆同她闹腾?
“家中可以拿得出手的就都在这里了,你嫁的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不过是寻常小户,这些还不够?”
胡凤玲收住心里的火气,噘着嘴上前,“娘,我又何尝不知道您的难处?只是虽然今日我所嫁之人还是个寻常小户,可谁知道往后呢?您不也说是个能干的吗?兴许,就能够解救胡家的困境呢?”
“女儿怎么说也是胡家的嫡女,如此惨淡的出嫁,外人还不以为胡家已经穷途末路了?便是有心帮一把,也是会犹豫的。”
胡凤玲见娘的脸色有些松动,又接着说,“再说咱们家,也还没到那一步呢,娘后面的库房里不是还有许多好东西?”
胡夫人的脸色倏变,伸手将胡凤玲从身边推开,“你却是惦记上了那些?!那些东西,也是你能够惦记的?如今你叔父兄长俱生死未卜,整个胡家愁云惨淡,那些是胡家的根本啊!你个孽女,只想着自己往后的日子,就不管爹娘,不管胡家的死活了?!”
胡凤玲被推了个趔趄,腰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案几,撞得生疼,当即脸色也变了。
“娘才是不管女儿的死活了!”
手捂着痛处,胡凤玲几时如此狼狈过?于是也不管不顾了起来,“先前是谁总挑三拣四按着我的亲事?若是当初将我嫁了,今日我何必要将就于一个小门小户?”
“我挑三拣四?到底是谁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瞧着夏家姑娘嫁得好,总觉得那些都配不上你?好好好,如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你也不看看你如何跟夏家的千金比!”
“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就是这么瞧不上女儿的?”
胡夫人看着气急败坏的胡凤玲,反倒是冷笑起来,“我瞧不瞧得上不重要,我这般挖心掏肺地为你筹谋,到头来落不到一点儿好,还要被你埋怨,我图的是什么?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亲事左右是定下了,嫁不嫁随你,嫁妆就那么些,再多我也拿不出来了,胡家如今风雨飘摇,都是一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还要想办法将老爷们救出来,能凑出这些已是不易,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胡夫人便不再说话,身旁的婆子见状,赶紧上前劝着胡凤玲离开。
可胡凤玲早已被自己娘亲的这番话给气得不行,猛地甩开婆子的手就要发脾气。
“我的好小姐,您可别再惹夫人生气了,夫人为了您可算是操碎了心,瞒着老夫人和府里其他的有心人给您找出路,夫人也不容易。”
“那我就容易了?我若是不能风风光光的出门,夫家到时又如何会高看我?我与那些贫家女又有何区别?”
“你出去,出去!”
胡夫人扶着额,厉声呵斥胡凤玲,下人不敢怠慢,赶紧半推半搡地将人给请了出去。
“夫人,你喝口水缓缓,小姐也是还不懂这些……”
“她不懂?她究竟懂什么了?!”
胡夫人伸手将婆子递过来的茶盏挥到地上,“她心里除了争强好胜还有什么?整日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夏家女儿我也看不惯,可人家心里至少从来都是装着自己家的,可她呢?”
“胡家兴盛的时候大家都高兴,如今出了事儿,便心里老大不痛快,老夫人便是被她气病的,我若不护着她,她往后该怎么办?”
“夫人息怒,小姐不过还没有转过来……”
“她还想怎么转?!”
胡夫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睛无力地闭上。
“事到如今,胡家是回不去从前了,府里的下人走的走散的散,也只你们一些长情的老人还肯留着,我过得有多难,你们也是能瞧得见的。”
“老的不能管事,小的也一点儿不体谅,更别说那些恨不得也离得远远的人精,凤玲从来心气就高,此前胡家得势,让她完全膨胀起来,我也有错,可那么些年总算扬眉吐气了,谁还能按捺得住?”
胡夫人叹出一口气,“可我以为凤玲是个懂事的,胡家出事之后她祖父让她去江家说说好话,她却满脸不愿意,甚至让两家交恶更甚,她这样的性子,若一直待在胡家,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老奴是瞧着小姐长大的,夫人如此为了她着想,小姐总会想明白的。”
“只怕,等她想明白过来,已是迟了……”
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胡夫人疲累地瘫在椅子上,眼睛抬起来在空荡的屋子里扫了一圈,一些烛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洞洞的,似是藏了什么嗜人的猛兽,正在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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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凤玲终究还是出嫁了,简单到冷清的迎娶,悄无声息地,一顶寻常的花轿,从胡府抬了出来。
像是要掩人耳目似的,并没有任何喧闹的喜气,然而这阵子关注胡家的眼睛可不少,仍旧是掀起了一阵热议。
“谁说胡家还留有后手的?嫡女出嫁这番光景,还有什么后手可言?”
“确实惨了些,我还以为不论如何也会风光一下,看这嫁妆的数量,再怎么,也是曾经风头劲胜的世家,也太寒酸了……”
“所以说啊,风水轮流转,胡家以为终于压过了夏家,到头来却落得如此,还不如夏家稳当,这胡家的姑娘便是出嫁了,往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
不想知道胡凤玲心里是怎么想的,千翡却是觉得十分悲凉。
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愤怒,让她下意识地将胡家的消息排除在外,只不过,胡家很快又成了众人的谈资,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胡家欺君罔上的罪名,并没有因为胡家使出去的银子有任何通融,整个胡家因着这一场牢狱之灾被掏了个空,却仍然没有逃脱罪责,胡家上下被处以流放之刑。
这几乎是死罪,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少爷、夫人小姐的,如何能受得了这样的刑罚?一时间胡家哭声震天,喊冤叫屈的声音在晋西久久都散不开。
然而罪行已定,就是再冤枉又能如何?胡家被抄家,仅剩的那一点点家产都保不住,就那么几日的光景,胡老夫人便一命呜呼。
……
“夫君……,这几日都不用去铺子里吗?”
千翡有些诧异地见到江离然已经连续几日都待在府里了,不免有些疑惑。
江离然对着她招了招手,等千翡走到跟前,才打开面前的一只小盒子,“这个是我托人从濮东带回来的,你瞧瞧可喜欢。”
紫檀木的盒子,雕琢古朴的花纹,四个角嵌着细细的铜片,盒子里却是一把玉锁。
“这是?”
“濮东有一个说法,成亲之后,若是夫君送给娘子一枚玉锁,他们便能天长地久到白头,且因着玉匠的不同,效果各有差异,这枚玉锁是濮东最德高望重的玉匠所制,我很早便让人去求了,今日也才刚刚拿到。”
“……”千翡的眼睛从玉锁上挪开,满满的见了鬼的惊诧,这……是江离然的风格?一直知道他多情,但痴情和专情并不是他的作风啊,他居然会为自己准备这个?
“娘子的表情……,为夫能理解成喜出望外吗?”
“……”千翡茫然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受到惊吓和喜出望外……,其实也可以是一回事?
温润的玉锁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千翡伸手将它拿出来,拇指的指腹却摩挲到一些不平整的地方,拿近了仔细看去,在锁的下端居然刻着自己和江离然的名字……
抬头去看江离然,刚刚还一副泰然的模样,这会儿眼神也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夏千翡,江离然,细细的刻痕风骨婉转,无论手指如何抚摸,都那么清晰地存在着。
“我很喜欢。”
千翡低低的声音让江离然游移的眼神转了回来,眼里俱是惊喜。
“我很喜欢,多谢夫君。”
千翡扬起脸来,直直地看着江离然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那一刻,江离然似乎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化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