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雾帝国还是那样的迷离,迷离到我总觉得自己才不过离开数日。数日前的灌愁山正被积雪覆盖,豆豆却在我耳边吵着要去浣溟湖,他说:“冬日里的浣溟湖是最美的,豆豆要去游水。”
那样的任性!
我不由朝豆豆吹了口气,他的身体瞬间一扁,就像是装满水的泡泡被猛力一压,随即反弹又变得饱满。禁不住噗嗤一笑,道:“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想被爹爹罚。”
豆豆吐了吐舌头,不停的摇着身体,水珠落得到处都是。仍在坚持,“雪忧坏,从来都不陪豆豆。”说着便哇一声哭了。眼泪溅到我身上,是清澈的蓝。我拗不过,忙道:“别哭了,你都上千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豆豆没听,却是越哭越凶。我无奈,把他抓到手里,轻声劝着,“豆豆乖,你不哭,就陪你去浣溟湖。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要陪我去灌愁山,找九尾狐。”
就这样达成的共识,做了一次最任性的决定。同时改变了我的一生,或许不是一生,而是无穷无尽的悠悠岁月。
豆豆早就离开我了,那还是在九千九百年前。当最后一滴水从他身体内流出,他干涸的宛如晒过的蓝色花瓣,却依旧无比虚弱的对我说:“雪忧,豆豆不能再陪你找虺无邪的精元了。可豆豆还想再劝你一次,他用了玄天还阳禁咒,本就被天地所不容,就算你寻得了他散落的精元,也不可能帮他做什么,何况你自己不过就是一缕孤魂。雪忧,去地脉血泉见赤焰吧。他可以令凤凰涅磐,或许能让你转世。”
我并没有照豆豆的话去做,而是继续游荡在天、地、灵、人四界,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虺无邪的精元。一天一天,一年一年,一甲子又一甲子的过去了,我的希望渐渐变得渺茫……偶尔想起豆豆,便觉愧疚。他原本不会死的,要不是为了从鲹鲛手中救我,中了那致命的狂丝潮。
豆豆是女娲补天时所炼的五行符鬼,属水,他叫我去见的那个赤焰是属火的。人界只知女娲曾炼五色彩石,却不知五色彩石必靠五行符鬼,方能补天。不想共工的破坏力之猛烈,超出了女娲的补救范围,于是女娲只好用自己的身躯将那天之痕补上,最后一眼回望大地,是迷离的不舍。也许是女娲无我的牺牲精神感动了上苍,盘古大帝才会用神力护住女娲最后的精元。那精元历经万年,不仅有了灵性,还幻化成了一块介于天界与人界之间的土地,这就是灵界的开始,霓雾帝国自是其中之一。
第一次遇见豆豆,是在毓銮殿上。那日阳光晴好,照在他水样的蔚蓝身体上,更是透晶透亮,只觉像颗浑圆的蓝水晶球。仅有手掌大的他,悬浮在空中,正镇静自如的对国主说:“我是水之符鬼,叫豆豆。”
殿上众人都是震惊的,包括国主,只因五行符鬼为灵界圣物,哪个国家得到均是至尊无上。
几十双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的盯着豆豆,他却慢悠悠的转了个身,朝每个人都顽皮的笑了笑,然后说:“我喜欢吃凌霄果,听说霓雾帝国的凌霄果是最好吃的。国主,我留下做你们的圣物,你们要随时给我提供凌霄果。”我呵呵一笑,竟忘了规矩的嘀咕一句,“为了吃的,就把自己给卖了。”谁想豆豆却听到了,并努嘴回道:“那谁叫我嘴馋呢。”
爹爹严厉的瞅了我一眼,那意思在说:待家去,定然罚你。
我不悦的将头垂下,却听国主朗声一笑,“雪忧还小,王弟何必如此苛责!”继而看向豆豆,问道:“你想栖居何处?”豆豆用手指着我,欢快的答:“我要跟着雪忧,她长得好漂亮呀!”嘴张得很大,差点就淌下那垂涎三尺的口水,连连嚷嚷着,“豆豆喜欢美女,豆豆最喜欢美女了。”
这回不止我一个笑了,连国主都忍不住笑了,因说:“那就跟雪忧去吧。”
可以照顾圣物,怎样的一份殊荣!我欢喜的赶忙跪下谢了恩,起身时,无意瞧见一人。正是大将军时烈,他竟然没有笑,脸上严肃如雕像。不觉盯着他,多看了一看。那时我就在奇怪,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后,豆豆就住进了我的芄蕈轩,若不是我平日里对他的千般纵容,也许他不会对我提出去浣溟湖的要求,也许我不会邂逅虺无邪,也许时烈就不会被锉骨扬灰,也许……哪儿来的那许多的也许,只怕是我又回到了霓雾帝国,触景伤情,感慨自然的多了起来。
思绪,也回到了一万年前。
初冬的天气,晚风已是透寒刺骨,尤其是走在灌愁山里,更是冻得人牙齿都打着哆嗦。雪忧将身上的狐裘拢了拢,不禁加快了脚步,她的脸早已变成了紫红色,多少有几分像醉过的樱桃。豆豆在一旁瞧着,便知雪忧冷了,他呵气道:“豆豆帮雪忧取暖吧。”雪忧抿嘴一笑,把豆豆渥进怀里,“灌愁山是在人界执行天界任务却中途犯了错误的妖兽聚集地,乱用灵力、道术或仙法,会惹麻烦的。何况你本事不高,我也就会点皮毛,豆豆,我们还是快些到浣溟湖吧,那儿有博落迥之魔籽,吃下可以御寒十日。”豆豆乖乖的点头,倒也在雪忧的怀里睡得香甜,不时梦呓一句,“雪忧真好。”
月亮渐渐爬上了树梢,大而圆,好似梳妆时用的那面奇魄玉镜。淡淡的泻着清辉,浣溟湖被照的波光粼粼,如银蛇狂舞。雪忧拍了拍豆豆,“到了,你不是要游水吗?”豆豆翻了个身,嘟囔道:“不要吵,好困。”雪忧轻叹一声,“要来的是你,要睡的还是你。”抬头一望,只见那月中的湖格外的潋滟;低头一瞧,又见那湖中的月异常的明亮。情不自禁的怔了片刻神儿,竟忘记要去找博落迥之魔籽,反而向湖中走去。
莲步姗姗于水纹之上,忽听水里哗的一声,无端的冒出个人来。白衣胜雪,一丁点儿水汽都未沾染,眉宇间更是磊落分明。突然间的变化,令雪忧猝不及防,那人,是水妖吗?这样想着,自己倒先被吓得一个趔趄。幸好那人手快,将她及时一拉,才在水面上又站的稳妥。然怀里的豆豆却扑通一声的落进湖里,不待她惊呼,那人便闪电般的钻入湖中。片刻工夫,就捞起了豆豆交予她,并问,“这是水之符鬼吧?”她点头,这才看清那人有一双清亮无比的眼眸,星子似的,一闪一闪,直闪到她的心底深处。面上一热,猛然低下头去,轻声道:“谢谢。”
那人笑而不语,目光全被雪忧腰间悬着的一对儿玉玲珑吸引去了。心中不知怎的,竟划过一缕惆怅,早该想到的,若非皇族,怎会拥有水之符鬼?
四下里沉寂非常,豆豆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哧一声,剑一样的划破夜空,久久回响不绝。那人叹了口气,几乎微不可闻。若无其事的瞧着雪忧,只见月光洒在她脸上,那下颚的弧度便在淡青的狐裘上落了一道阴影,柔美的不可思议。惘然间,神思也就跟着荡悠悠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仍旧默然。
豆豆却在此时将眼睛一睁,刹时向空中一蹿,欢腾的说:“雪忧,快看快看,那人好帅呀,是豆豆见过最帅的。”雪忧不好意思道:“豆豆说话总是无心。”那人笑问,“难道我不帅吗?”雪忧更是一窘,急忙解释,“不是,是……不……”那人眼里流着无数笑涡,只看着雪忧一字不说,任由笑涡越聚越多,终于忍不住流到了脸上。豆豆插嘴道:“帅,帅极了,配雪忧最是合适的。”
雪忧被气的面上滚烫滚烫,连耳根子都似要燃起来,飞霞也瞬间在脸颊绽开,更显得那双眸子灵动非凡。伸手就去抓豆豆,不料豆豆向后一缩,扑了个空,身体重心一时不稳,好在那人瞬间将她一拦,却也被抱了个满怀。心突突直跳,是从未有过的莫名,最柔软处那一点点的悸动竟透着丝期待万分,仿如兑现了亘古时期的诺言。豆豆还在一旁呵呵的笑,雪忧却将那人一推,不得不又道了声,“谢谢。”转瞪着豆豆,厉声道:“我们走。”豆豆见雪忧似乎发怒了,便不情愿的回到雪忧怀里,嘴上却在咕哝,“豆豆还没游水呢。”雪忧狠狠的打了豆豆一下,边走边说:“谁叫你多嘴。”豆豆委屈的回道:“那豆豆知道雪忧喜欢那人嘛。”雪忧哭笑不得的说:“头一回见,我都不清楚自己喜不喜欢,你怎么会知道?”话是这样说,可那人的轮廓又在眼前出现,未曾平复的心,还像鼓点似的在乱敲。又见豆豆在眨着眼睛对她说:“因为雪忧从不矜持,今儿却脸红了。”
疾风将地上的雪片刮得满天满地,雪忧根本就看不到山里的路,只凭着感觉在摸索。
豆豆却是缩在雪忧的狐裘里面,时不时地说:“豆豆饿了,要回家。”雪忧本不欲理会,可实在受不了豆豆地念叨,便说:“真怀疑你是怎么活了上千年的?”继而一本正经道:“既出来了,不见九尾狐,我是不会回去的。”豆豆抱怨道:“但是雪忧没有陪豆豆游水。”雪忧笑着哼了一声,“活该,谁让你说些不该说的话!不也害的我忘了去找博落迥之魔籽,若是将我们都冻坏了,就是你的不是了。”豆豆将脸埋进身体,低声道:“不是豆豆的错。”雪忧见怪不怪道:“每次都不承认,干脆你以后别叫豆豆了,改叫赖赖好了。”豆豆伸出了脑袋,不解的问,“为什么呀?”雪忧强忍着笑,说道:“因为你常常耍赖皮呀!”豆豆把嘴一噘,慢慢的爬出狐裘,满心不愿意地抗议着,“我不要叫赖赖。”忽一阵狂风袭过,不由得打了几个激灵,随即喷嚏不断。雪忧见状,忙道:“冷了吧,快进来。”豆豆把脸一扬,打着颤道:“不冷。”雪忧哄道:“别嘴硬了,瞧你那身子,都快凝结成冰了,摔到地上准保清脆一声响。”听豆豆嗯的答应一下,又哧哧笑道:“还嗯呢,快点儿进来。”豆豆别别扭扭的向雪忧靠近,“那我不要叫赖赖。”雪忧点点头,说:“好,不叫赖赖。”豆豆这才又钻进了狐裘,雪忧握着他说,“那你叫皮皮吧。”豆豆反对道:“不好。”说着又打了个喷嚏,身体竟然流出水来。雪忧顿觉情况不妙,遂问,“你是不是病了?”豆豆吸着鼻子道:“好像吧,豆豆好冷。雪忧,豆豆好冷。”眼泪,一颗颗的落下,幽蓝幽蓝的,衬着白雪,显得格外的衰弱凄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