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倒了两个，日本人不免急了，子弹乱扫着。警察也不得不还击，可枪子儿哪有长眼睛的？学生们，一个跟一个的倒下，落花似的，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乱枪声里，血肉横飞，仿佛修罗战场上，累累白骨艳如花。贺义同护着李文源到了安全的地方，喘口气道：“文件被他们拿走了吧！”李文源一呆，贺义同咒骂了一句，便嘲讽道：“没被拿走，他们会灭口吗？”顿了一下，脸色也严肃了，“那一枪枪射的地方，可都是致命的！”李文源反而不解了，“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贺义同道：“我说过，你一个人要想离开广西，我必然保证你的安全。现在文件没了，那是非战之罪，要是我能早一步想到你躲在广西大学，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了。”李文源不信的看着贺义同，要说什么，到底没说。贺义同叫来了小张，“你找几个人，护送李女士回去。”安排好李文源，又去看了街上的情形，是否还留有活口。
发现一个奄奄一息的，便有人兴奋的报告，“司令，这儿有消息。”贺义同走了过去，看了下那人的伤势，对手下说：“送他去医院。”身旁的人刚要应声，另一人却走来说：“司令，抓到几个可疑的人，但其中一个非说要见你。”贺义同不觉蹊跷，“把他带过来。”
没想到，万万没想到，被带来的人是善香，竟然是善香！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见到他，脸上就现出一团笑容，甜的醉人。那双黑沉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他，低低的唤了声，“仲谦。”贺义同如梦初醒，拉过她就问，“你怎么在这儿？”善香抿抿嘴，多少委屈的说：“我闷，想出来走走，可走着走着，就走不回去了。仲谦，我也是听说这边出了事儿，想着你会来，才过……我没有想过要打扰你，真的，你是不是不高兴了？”贺义同摇摇头，“这儿太危险了。”把她往怀来搂了搂，说：“答应我，以后再听到哪儿出事，不管我在不在，都不准去。善香，答应我。”到处都是火药的气味，可是她身上好香，一点火药味儿都没有，香到叫人心安。善香只嗯了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半天，又怯怯的问，“仲谦，他们是黑龙会的人吗？”贺义同如实说：“还不清楚呢。”
周围的人看得似乎都很懵，心目中的司令，与眼前这个对日本女人轻声细语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何况，那女人还是疑犯！贺义同却不理会这些，只说：“善香，我先送你回去。”那些人平日里服从命令惯了，没一个敢有异议。善香跟着贺义同向外走，路过那受伤的日本人身边时，定定的瞅了一眼，十分难过的说：“他伤的好重。”随后就上了贺义同的车子。贺义同仅把善香送到旅馆门口，“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上去了。善香，不要再出去了，我会担心的。”善香含笑点了点头。
回到衙门，贺义同直接去见了李文源，“我安排你去香港吧，广东也不见得安全。”李文源笑了笑，说：“你确实与众不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一直以为，这才是我的下场！”贺义同接道：“你把这世界，也看的太凉薄了。”李文源叹了口气，“也许吧。贺先生，为了感谢你，我可以把那文件的照片给你。”贺义同微微一笑，道：“不必了。我有一位学长，曾经告诉过我，日本军部的高度机密文件无论纸张还是内容，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就算被人看到，或是偷了，只要在对方未破解出秘密之前抢回来，都不会出事。所以，李女士，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的那些照片，形同废纸。不过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相信还是会有人，愿意出高价的。”李文源似也没想到，半晌才说：“可我不想欠你什么，贺先生，我的直觉告诉我，真正拿走文件的那人，是个女的。”贺义同眉尖一挑，“直觉？我只信证据。”李文源晒晒道：“贺先生，请你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贺义同只笑了笑。
门外的小张已探头探脑了很久，此刻再也耐不住性子，敲了下门就进去了，说：“司令，医院那边打电话来说，抓到的那个日本人服毒自尽了。”贺义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静的望着小张，缓缓道：“黑龙会的规矩。”小张不明白，贺义同又看了下李文源，“我会尽快送你走的。”李文源道了声谢，就识相的出去了。贺义同这才对小张说：“抓紧点儿去查那个叫山下骏雄的，记住，务必要留活口。”小张答应着也去了。空空荡荡的屋子，剩下贺义同一个人，他点了一支烟，没有吸，而是看着那微蓝的火，渐渐烧尽。
没有得到那份文件，又死了个唯一的线索，所有的人都很遗憾，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能只盯着过去的那一个点。因此，李宗仁劝着贺义同，“别再想了，好好准备准备，做你的新郎吧。”
与善香的婚礼，是在送走李文源后的第三天举行的，按的是洋人的规矩，仅摆了几桌酒席，很是简单，无外乎就是通知各界的朋友。贺言则与楚沅青都没有来，这也在预料之中。当然了，警备司令贺义同的妻子是个日本人，无疑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却因是李宗仁主的婚，大家不好说什么。最多像白崇禧那样，只送礼物，不来道贺。
段以云倒是高高兴兴的来，不无感慨地说：“贺大哥，我祝福你。”敬完酒，又道：“我决定去英国了，等了这些年，终于可以不用再等下去了。仲谦，以后，我只会叫你一声大哥。好好待嫂子吧！那天伯母的几句话，就迫得她手足无措红了眼眶，我就看出来，她易碎的仿佛是日本的樱花。但在中国，尤其是现如今的形势，她要受的委屈，定然不会少。”贺义同真诚的道了谢，并说：“离开的时候，我去送你。”段以云调皮的笑道：“你去送我，不怕我舍不得离开？”贺义同哈哈大笑，“不怕。从小到大，你总是那么乐观，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似的。”段以云眼睛一黯，哀戚戚的说：“在你这里，我一直都是悲观的。大哥，我也不是想在你的好日子里，扫你的兴，只是今天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抿嘴扬眉，舒了口气道：“说出来，痛快多了。我没有不开心，相反的，我很开心，因为我可以不带负担的离开了。”却见那边李宗仁走过来，笑道：“以云，你还真是洒脱。”段以云嘻嘻一笑，反问道：“不然怎么办？留下来看大哥与大嫂柔情蜜意，自己心里苦着。”说得大家都是一乐。
过了很久很久，贺义同突然道：“以云，谢谢你。”语气是一本正经，不觉令段以云听着感伤，笑容里也有几分不自然。可她还是欢快的岔开了话题，“大哥，你如今是步步高升，我一定要劝嫂子看紧点。”贺义同愣了一晌，李宗仁却笑道：“你们女人呀，嘴上说是要找个有本事的男人，可心里头总想着，叫那男人见天的陪着。不矛盾吗？”段以云把嘴一努，玩笑道：“不矛盾！有本事是外头的体面，过日子总是里头的事情。古人说的好，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多么的悲愁！我不想叫嫂子将来后悔。”贺义同一拍段以云的脑袋，笑着说：“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笑着，时间如风而逝。李宗仁看看表，都快六点了，于是说：“仲谦，散了吧。善香早在休息间累得睡着了，你还是快点陪她回新房吧，免得耽误了你们的洞房花烛。”贺义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集似的去了休息间。
新房在衙门的后面，只隔了一条街，为的是贺义同出入方便。那是个很传统的中国式院落，大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经了年月已变得暗红的影壁，一旁的甬道绕过天井，过了月亮门，就能看到内宅院青砖小瓦的屋子了。屋子里的摆设却一色的西洋家具，梳妆台、写字桌、落地的书架、镂空雕花的床……都与这古老的宅子有着明显冲突。窗边，满栽着一盆翠莹莹的文竹，素嫩的叶子，不时地迎风招展。
目睹这一切，善香说不出的感动，尤其是贺义同还送了她一件碎白浅紫的布振袖和服，让她倍感亲切。那深紫的宽幅筒带上，绣的是茶碗大的梅花，铁画银钩，耀眼的仿佛旭日东升，鲜丽活泼的叫她想起了日本的婚俗。内心激烈的震荡着，她不敢抬头，就怕看见那双真诚的眼睛，努力平复了许久，才深深的鞠了一躬，“非常感谢。”贺义同一把按住善香的肩，迫她抬眼与他对视，不料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复杂的痛苦之色，他微愣了愣，轻声问，“你不开心？”善香摇头，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觉得对不起伯……父亲、母亲。”贺义同搂过善香，多少怅然道：“总有一天，会谅解我们的。”善香强笑着点点头，“今晚，不能不高兴的，我终于可以做贺君的妻子了。”面上不禁染了轻红，像清晨里淡淡的霞光，娇媚无限。她缓缓得抬了头，嘴唇凑上去，轻轻颤颤的吻着他，手也不自觉地攀附了他的身体。
这时的月光，正从薄薄的凉云里露出来，照的文竹碧如翡翠，隐隐将那绿色投进了灯光里，满屋子的生机。贺义同好似在善香的眼中，也看到了那绿的妖娆，精灵一样蛊惑着他。仿佛被下了魔咒般，他疯狂的吻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