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悠闲的日子就那么混过去,病书生的伤一日日好起来,便又渐渐恢复了那一脸淡淡的样子。
难道真的人在生病或受伤的时候内心才比较脆弱?
唯羽坐在小板凳上撮着下巴盯着病书生研究,他放下手中的书,不易察觉的轻轻皱眉,“你又在琢磨什么了?”
——还真的哎,说话的时候表情都不变一变的……据说这样比较不长皱纹,难怪书生三十年纪了还一点都不显老。
“丫头。”
——唔……那自己每天表情那么丰富,不是很快会长鱼尾纹了?
唯羽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又用力扯平眼角,完全没有听病书生跟她说话。
病书生轻轻叹口气,摇摇头,自看他的书去。若每天都要在意这个丫头在想些什么,再多几个脑子也不够头大的。
看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到唯羽还在那里扯自己的脸皮,笑笑,道:“丫头,我们该准备离开这里了。”
“嗄?”
唯羽终于听到他说话,停下了动作。
“我的伤也好些了,不能总呆在别人家里。我们也该上路了。”
唯羽一怔,仿佛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与他对视良久。
上路……终于还是要回臧云山庄了么……
心下里有些茫然,书生羿只看了她几眼,刻意不去戳破她的失落迷惑,转了头看向别处,似不经心一般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臧云山庄的什么人,这几天我们都在同一屋檐下同寝共食……等我送你回臧云山庄之后,跟你家人提了亲,你跟着我,可好?”
唯羽身子一阵,惊讶地望着书生羿,莫名的酸涩苦楚满满溢上心来,原来这短短几日竟已隔世……如果,如果能就这样跟书生一起,再无忧虑……
可是,那却只是一个绝对无法实现的奢望罢了……
压抑遗忘了许久的感情,随着那满心的酸涩,突然涌了上来。
冰凉一片的脸颊,竟是行行划过的泪,断了线,滚滚而落……
书生羿什么也没有问,他静静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进怀里温柔的摸着她的头,任那些眼泪湿了整个前襟。
次日他们与主人家夫妇道了别,直到上路唯羽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只默默的病书生说什么,她便做什么,跟在他身后走路。
有时候也会想一想,书生的身体可好全了?伤口不痛了吗?只是心里却排斥着去想更多的东西。
街道上突然一辆马车冲过来,书生羿一把拉过走神儿的唯羽护在怀里,唯羽怔怔的,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混着一点点中药味和皂粉味儿,似乎已经不同于初遇时那干燥的森林气息。便想起这些日子都是她在替她洗衣服,以前都是用惯了洗衣机洗衣粉的,也不知这皂粉清干净了没有……忽然低低的笑出来,止也止不住。
书生羿稍放开她,低头略略惊异的看她一眼,终究是弄不明白这个小丫头。谁知唯羽竟顺势两手一紧,整个人巴在他怀里,章鱼一样扯都扯不下来。
“丫头!这是大街上……丫头……”病书生略窘的在人来人往的怪异眼光中,被那只八爪章鱼粘上了。
“书生,为什么那些人追杀你?”怀里的人突然抬头问,病书生终于找到机会把她从怀里揪出来,一手淡淡地拉了她,边走边道:“为了一份手札。”
对唯羽既无芥蒂,便无所谓说不说,他便与唯羽讲明,“江湖上曾有一位高人,武功又奇又邪,练得一套‘血千手’在当时堪称无敌。他曾留下一份手札,记载了‘血千手’的武功密笈,后人无不垂涎。这密笈,在我身上便有半份。”
“那另外半份呢?”
病书生淡淡看她一眼,唯羽突然恍然,“在姝娴身上?”
“这份手札决不可为外人所得,血千手是邪门功夫,若练此功,不出第六层必然走火入魔失了人性。到时,只是个没有理智,无敌的屠夫罢了。江湖上人人想得到这份手札,却无人会相信这劝告。”
“那只要练到一半,停下来不就好了?”
病书生略笑笑,淡然道:“没有那么简单。既无人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又怎么肯轻易停止。总抱着侥幸再多练一点,然后又会再深一层……人总是贪心不满足。更何况,武功,总是越使用,便越精进,又怎么可能停滞不前?而这功夫的另一邪处,便是越用,越会难以自制,渐失人性。”
“这样的手札为什么不毁掉?”
“不能毁。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将这份手札与他一同长埋地底。只要寻回了那半份手札,就实践我的诺言。”
她略一想,问:“你练的……就是这个功夫是吗?”
病书生略点了点头,唯羽心里一急,两手拉住他的衣袖,“你既然知道这功夫的可怕,为什么要练?”
病书生眼神有些黯然,避开不看唯羽,“有些时候……却是别人逼得你不练,便只能没命。”
想到那些为了手札不断追杀病书生的人,唯羽渐渐松了手,病书生却淡然安慰道:“没关系,只要拿回那半份手札,深埋地下,便找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不用管这些江湖事只将这功夫废了便是。”
说的淡然,唯羽却无法乐观。倘若无法寻回手札,又若是那些江湖人不肯放过呢?
温柔的手轻轻拍她的头,暗叹,这个死心眼的书生啊……
回山庄吧……终究,不能一直逃避下去了。
再上路,书生的身体却显然不如前。想来也不过几天,他武功再高也是肉长的,那刀砍的伤口怎么能好?
低头望着被他拉着的手,在长长袖子底下掩着路人的视线,暗暗想笑,又有些温暖。
街的另一端有着杂乱,人围了一圈,似有人在吵架。
书生略皱了皱眉,淡淡拉了唯羽便想绕路走。捡着人少的地方穿过,唯羽从人影稀疏的地方好奇的瞥了一眼,突然的一双眼睛窜入脑中,令人印象深刻。
唯羽突然定住了脚,看到人群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体态妖娆眉眼风尘,与几个流氓似的男人破口对骂,她身旁却护着个男童,十三,四岁样子,紧抿着双唇,眼睛却倔强非常。
“丫头?”书生拉了拉她,不动。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几个壮汉越骂越难听,女人也不示弱,颇有点泼辣,叉着腰回骂回去。可是眼见着,几个人一恼怒便要动手,伸手便拉了那个男童。
一双眼睛,小兽一般倔强。
唯羽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只在大街上正要被人硬拉走的小狗,那些时候只是从旁边匆匆走过,不忍心去看那些个不情愿的目光。
唯羽只恍惚了一下,病书生的目光已经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握了一下她的手便放开,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张扬跋扈的大汉还在口沫横飞的拉开女子阻拦的手,正要把男童扯过来,突然腿弯子上就被人横踹一脚,一个狗吃屎向地面摔了过去。
他的两个同伴一见便怒气冲冲的向病书生扑来,他只略闪了闪身,轻易躲过。眨眼间便闪到两人身后,抬脚向两人后臀一人一脚。这样的市井流氓杂碎,他连武功都不用动。
四周的人骚动起来,有看热闹的,也有本来敢怒不敢言,替病书生捏了一把汗的。
三个大汉从地上爬起来,一齐向书生动手,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着:“娘的,敢管老子闲事!!”
书生连哼都懒得哼一声,眼睛淡淡一扫,袖子一挥,还没有看清他如何出手,三个人已经被制住穴道全身无力的瘫软。
书生拿过一人手里的刀,刀锋在那人鼻子旁边比了比,平淡的声音问了一句:“你觉得是没有鼻子难看些,还是跺了一只手会比较不方便?”
三个人顿时噤声,冷汗顺着额头滴落。
书生似无聊的将刀往他身上一丢,冷冷道一声:“滚。”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
三人立刻瘫软着手脚几乎连滚带爬出了人群。
病书生旁若无人的走回到唯羽身边,仍旧淡淡的,语气却缓和,“走吧。”
“请等一下。”
那女子走至跟前,视线在病书生漠然的神情上溜了一圈,便落到唯羽身上,笑容几分爽朗几分妖娆,拉过那男童压低了头,道:“今日多谢姑娘了。”
唯羽略略感到些不好意思,她只是在旁边看而已,“不用谢我,我也没有做什么……”
“我知道。”女子笑着打断她,“今日之事还要多谢这位相公,若今日没有他在,我和这娃儿怕是脱不了麻烦……不过,若今日只有这相公在,怕也一样结果。”
唯羽一愣,偷偷瞄了病书生一眼,这女人果然好眼力,只片刻便看出其中关系。
若只有病书生在,恐怕他也不会管这闲事。
客套几句,女子反复道了谢,才携那男童离开。
走出几步,男童突然回头,正迎上唯羽的视线,说不清那其中是感激是坚强,透着几分生来的傲骨。
“那小娃眼神倒是不错,只可惜生错了地方……不然长大了,也倒是个人物。”书生见她还不动,随着瞥了一眼。唯羽疑惑的抬头看他,书生淡然道:“看这衣着形貌,应是乐厮窑子里的人。”